[原创] 再走云南大学银杏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3 编辑 <br /><br />　　许多时候，一次散步式的行走，就是一次记忆的梳理过程。不容我准备，彼此毫不相干，甚至是相距遥远的事物，比如时间、河流、冰川、人物以及一些诗词之类的印象，就会从思绪旷野上的远处，以稚拙的摸样出现，与我的灵魂邂逅。感觉一切都是神奇的。当时间、雨水、阳光和风把一片银杏树叶由绿到黄进行涂抹描绘之际，这种神奇的感觉，就被瞬间定格在了如梦一般的美丽意境中。虽然这样的意境转眼即逝，但流连在我脑海里久久不愿离去的，逐渐呈现清晰而又灵气的意境，还是云南大学校园内的这条银杏道。
　　我不知道，脚下的这条小道究竟诞生于何时，只是感觉它沉淀了厚重的历史。而且，欧式实验大楼的学术气息，图书馆里的油墨清香，操场上的运动氛围，都跟随在金黄色的太阳光斑背后，模仿着银杏树叶簌簌掉落的姿势，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小道上，欲将苍老的时光烟波掩藏。在这样的小道上行走，顿时就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坚实的力量载负而起，轻飘而又渺小。银杏叶，阳光还有肌肤的色泽，相互交融，把我周围的环境染成一片温馨的黄色，并使得置身其中的我的目光、身体和灵魂，获得了一次细腻如慈母关爱般的浸润与抚慰。陶然了，鲜活了，虔诚了。显然，这是一种灵魂被洗涤的体验。平日里塞满了我身体每一个脏腑的那种贪婪、狂妄、猥琐、倾轧、孤傲和自以为是，迅速得到清除，灵魂复归于静谧淳朴。这样，我才在平静之中有机会发现，经由风的吹拂，掩藏在不断如珍珠跳跃似的阳光光斑和银杏叶的背后，有隐含玄机的意象，从一切可以形成的缝隙中暴露出来，宣泄着“ 古木从青霭，遥天浸碧波”的味道。
　　视线继续沿着时间的指引，一直向前走着，而我的脚步却有些犹豫，惟恐因了偶尔的闪失，把惬意躺在银杏树荫下的小道，从睡梦中惊醒。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那些远离我灵魂和肉体的历史，始终在穿越时光的过程中，急匆匆地奔扑，没有停止或是倒退的意思，即使是在此刻的静谧氛围中，它们也仅仅只是暂时收住了迈动的脚步，转变成回忆和思考的状态，目的在于为下一次的奔扑作出抉择。然而，这条小道还是在一刹那间睁开了眼睛——不是我的敛息轻步惊扰了美梦，而是轻盈的风引起银杏叶的翩翩舞动，将小道从沉睡中唤醒。小道的眼睛里尽是祥和的微笑，纯洁而又开朗，令我心向神往。物象的阻隔纷纷瓦解，我不由自主地追随在微笑逶迤翔泳的身影背后，逆着时光流淌的方向，逐一邂逅到了唐继尧、熊庆来、费孝通、楚图南、李广田、陈省身、华罗庚、严济慈、冯友兰、吕淑湘等人的笑脸，还有他们在银杏树下辛勤耕耘的身影。虽然时光将记忆的痕迹不断剥蚀，但他们的笑容和身影里透露出来的类似银杏的韵味，依旧集结未散。不仅如此，栖居在这些先辈笑容和身影里的崇高品德、治学态度、教育风范和探索精神，也愈加生动活泼地将我的灵魂雕塑，使我的情绪在得到净化、提升、宏阔、高远、澄明的过程中，越来越兴奋激动。取舍之间，思想的门户彻底洞开。在此之前我没有想到，云大历史里的这些先辈们的一个微笑，竟然就这样为我打开了今后要走的路。
　　小道因了路旁成排生长的银杏树而充满了灵性，或者说，是银杏树年复一年对路面进行审视、雕镂和丈量，才使小道青春长驻。又有一片银杏的树叶，划着优美的曲线，擦了我的身子落在小道上，把银杏历经地壳变动、火山爆发、气候骤变、冰川侵扰依旧绝处逢生，屹立在中华大地上数千年，并继续书写着中华民族数千年文明史的顽强精神，瞬间传递给了小道。我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枚银杏叶，捧在手中细细端详，发现在银杏叶上，所有的叶脉，都是从叶与柄的交接处出发，然后象射线般极有力度地向四处辐射散开，情形仿佛云大历史中的众多学子或是曾经在云大驻足过的名人志士，都是把自己留在银杏小道上的足迹，延伸到了四面八方。比如闻一多把自己的足迹延伸到了昆明的“一二.九”运动中；李政道把自己的足迹延伸到了美国的物理界；李广田把自己的足迹延伸到了阿诗玛的故乡。不仅如此，在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中华民族正处于亡国灭顶之际，一大批最优秀的民族精英从全国汇聚在昆明这个大后方，以罕见的贫乏物质条件组建了一流水平的学府，创造了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奇迹而至今仍然健在的中国老一辈科学家中，能有几个没在银杏小道上走过，抑或在昆明的旮旯胡同中吃过米线的？于是我忽然觉得，我拾起的不仅仅是一枚银杏树叶，而是一段沉甸甸的云大历史。
　　银杏小道并不长，如果是怀着逃避、漂泊甚至是寻求刺激的心理来丈量的话，很快就会从小道的起始端走到它的末端。然而，若是心无旁鹜地走在小道上，就会发觉它是十分漫长的一条路径，给人遥远的印象。因为在这样的情景里，每一次步伐的移动，就是小道意象的一次舒缓的伸展，就是小道对银杏树精神记忆的一次释放。确实，云大校园内的这条小道，秉承了太多的银杏气质和风格，就连小道收敛自己试图恣意无限延伸的欲望，也是受到了银杏叶形如扇，中间有缺口，类似于两片叶子正在重叠合并的那种神秘意义的启示而就的。当蕴涵在银杏叶里为鲁公与莒子会盟见证；历经劫难孑遗，至今已千百万年却仍然表现其强大的生活适应能力，在形态上很少变异，从而象征中华民族传统精神； "五代同堂"的生物特性寓意尊老爱幼、世代同堂的中国传统家庭的凝骤力；以及历史上张无尽、欧阳修、苏东坡等人被银杏陶然而留下的文采等诸多精髓，再次传递到我的心里，还有脚下这条小道心里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热爱的感觉，对银杏，对云大，对云大古老建筑上写着的“会泽院”、“至公堂”那几个字。
　　自始至终，小道忍辱负重承前启后的精神，与银杏绝处逢生永无尽头的品性交相嵌入、互为渗透的情形，是银杏道传递给我的深刻印象。根据银杏生长缓慢的特点，《汝南圃史》里便有了"公种而孙得食"的记载，于是"公孙树"作为银杏的别名，广为传播，意思是你少年时种银杏待到当爷爷时才能结果实，吃到白果。所以，当我的视线一次次从小道两旁的银杏树上抚摸而过的时候，我立即就有了敬畏的心态，如同一个旧日里的晚辈，进门后虔诚地向长辈或是学堂的先生行礼一样。虽然我无从考证，眼前的这些银杏树是被云大历史上的哪一代前辈种下的，但是一切意象都向我表明，他当时植树的目的，就是寓意“百年树人”。凋落的叶子继续从树上坠下。一片落叶就是对云大教育史上的先辈们的回溯，再看一片落叶，还是充满了回溯的气息。有学生从我的身旁走过，憧憬的表情中隐隐露出几丝自豪的神情，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感觉自豪。的确，除开银杏树在历史上给云大曾经带来的辉煌之外，要想从过于沉湎昔日成就的氛围中，搜寻出哪怕是一点点值得骄傲的痕迹，显然是近乎于苛求的奢望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人们已经习惯于躺在辉煌历史的床上睡大觉了。前辈遗留的辉煌如白果一样的成就，在更多的意义上是超越的坐标，而非沾沾自喜的成本。在银杏道上行走，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银杏树和前人精神的存在，不是我们后人用来供奉或朝拜的。
　　渐渐地，我的全身盈满了银杏的清香，并为之陶然忘返。在我用心丈量云大的这条银杏道的时候，我也就自觉或不自觉地用我全部的真诚，与银杏小道签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心灵契约。虽然在时光的长河里，甚至就是在面对银杏树的此刻，我仅仅只是一个卑微的草民，一刹那间就会被历史的浩瀚烟波彻底湮没，绝对没有重新出场的机会了，但是我仍然要在心里祈祷，希望人生之路能够重新开始，以便让我为了更好地领悟真理，再走云南大学银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