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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表 姑

2022-01-06叙事散文冰冰
舅爷爷病故了,我去参加他的葬礼,虽有些许的悲伤,却也有另一番窃喜,又能见到表姑了。天下着雨,路很不好走,汽车开的很慢,这种天气和此行的目的,是很容易让人回想往事的。七十年代的时候,表姑到我家去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姑。表姑高高的个头,白……
  舅爷爷病故了,我去参加他的葬礼,虽有些许的悲伤,却也有另一番窃喜,又能见到表姑了。   天下着雨,路很不好走,汽车开的很慢,这种天气和此行的目的,是很容易让人回想往事的。   七十年代的时候,表姑到我家去过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表姑。表姑高高的个头,白白净净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润,一双手纤巧细长。她穿着一件花上衣,红的花绿的叶很鲜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脚上的那双鞋,那是煤矿上很难见到的绣花鞋,鞋上的图案绣的很美,且栩栩如生。清澈的水,盛开的荷花,小鸭子在荷花中悠闲的游憩。看着那鞋,就觉表姑衣上的花儿就是从鞋上绣的水中生长出的,表姑一举手一抬足,就像是水中的花儿在摆动。   表姑的打扮让煤矿上的人很是开了眼界,邻居的阿姨们见到母亲都夸表姑,说一双鞋儿竟摆弄到了如此迷人的地步,可真是巧人儿。因此,表姑一出门总牵着左邻右舍的目光,啧啧的赞叹声便不绝于耳。后来我才得知,表姑到我们家来是让母亲给说婆家的。   舅爷爷年轻时是个商人,七十年代时又不合时宜的干了些小加工去卖,于是,红卫兵就老账新账一起算,不但抄了家,且时不时地让舅爷爷挂上牌子在村上游街。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一个家庭是让村上人另眼相看的。因此,表姑的婚姻就有了很大的障碍,二十四、五了还依然是位没有婆家的姑娘。   表姑在我们家对婚姻的事一字不提,只终日地忙碌。做饭时表姑和母亲一齐忙活,表姑的手着实巧,切出的土豆像挂面一样细。吃饭时表姑把全家人的饭一一盛好,俨然是一付主人的样子。表姑吃起饭来总是很拘谨,母亲看着表姑的样子就往她碗里夹菜,表姑的脸上就泛起一阵阵的绯红。吃完饭表姑就更闲不住,把碗筷洗刷完后不是忙着擦洗锅盆,就是收拾我的床单衣物之类的东西去洗。每当这时母亲就夸,说谁找了表姑可真是一辈子的福。   母亲是在一天的傍晚把一个黑脸的男人带到我们家来的。母亲说出那男人的名子时,我和父亲都笑了,这黑脸的男人竟叫王洪文。叫王洪文的男人在黑瓷厂干,他说他父亲和哥哥都在省城,将来很有离开本市,起码有离开黑瓷厂的可能。   在王洪文叙说自己的家境时,表姑一直坐在母亲的背后,她低着头,一付羞怯的样子,偶而一笑也很勉强。王洪文走后,表姑直言说出了自己的不满意,表姑说王洪文的相貌太显老,脸也太黑,领回家村上人会笑话死的。   夜深的时候,母亲和表姑闲谈,母亲问:和村上甘家的二猛子一直怪好的,怎就不能成呢?这时表姑低下头抽咽起来,表姑说:俺俩家的成份都高,就是因为成份高,多少年来两家的日子就没清静过,前几天红卫兵到二猛子家又吵又骂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害怕,我不能再找个成份高的让我的孩子一辈子过的不清静。表姑说着,竟悲伤的哭了起来。   红卫兵到甘家是个什么样子,不得而知,但一定让人很惊骇,否则的话,表姑不会连爱都如此惧怕。   车到了舅爷爷住的村子时,雨依然下着,我下了车,走在雨中的通往舅爷爷家的小道上时,又想起了表姑出嫁以及她得病时的情景。   表姑由我们家走后约半年的时间,和一位成份好的民办教师定了婚,定婚不久,舅爷爷就忙活着给表姑办喜事。   表姑出嫁的那天很热闹,来接表姑的是两辆拖拉机,车头上贴着用红纸剪的双喜字。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热闹时,我的另一位小表姑拉着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一位高个子的男人低声对我说:那就是甘家的二猛子。我看时,见那男人站在一棵大树下的石阶上,脸上的表情很沮伤,双目有些痴呆。我对那男人看了许久,那男人的表情至今依然让我记忆很深,我想,他当时的心情一定很难过,和自己要好的姑娘出嫁了,新郎却不是他,那心情可想而知。   按农村的风俗,姑娘出嫁时是要流泪的,出嫁的姑娘不流泪,不是被认为对父母的不孝,就是对父母的陪嫁不满意。表姑是三舅爷爷的独生女,又是到了如此这般的年龄,陪嫁在当时是最为齐全的,表姑对父母的孝敬,在村上更是有口皆碑,然而,当表姑走出她的闺房时,竟是一脸的严肃,没有一滴眼泪。   表姑走出她的闺房就一步一步地走向来迎接她的拖拉机,表姑的步履很慢,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围观的人群见表姑脸上没有泪都一脸惊愕,对表姑脸上没有泪显示着一种极大的不理解。   表姑走到拖拉机前时站住了,她的目光毫不顾及的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寻找般的巡视。围观的人们对表姑的这一举动显示着一种不知所以然的惊诧。   表姑的目光巡视的很慢,很仔细,那目光中透着一种焦躁和急切。这个时候,我猛然间发现,大树下站在石阶上的那位叫二猛子的男人不见了。   表姑巡视一遍后,显出一脸的失望,继而,她慢慢地上了拖拉机。她坐下时,那痴状的双眼顿时滚出了泪。   拖拉机启动了,“突突突”的声音响的有聒耳,摇摇晃晃中,泪眼滂沱的表姑缓慢地走向了远方。   许多年之后,我对表姑那寻视的目光记忆依然很深,表姑在寻找什么呢?是那位站在大树下的甘家二猛子吗?我说不上。   表姑结婚后不久,得了一场大病,为治病,表姑又来到我们家。那一次我见到了表姑夫。   表姑夫很清癯,个子也比表姑矮,据说是因为占了好成份,才在村上当了民办教师。见到表姑夫我总觉表姑小瞧了自己,我的表姑夫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表姑的病很怪,不定那时就坐着发呆,呆一阵就哭,哭起来就特别悲伤,任何人也劝不住。表姑不犯病时依然对我很好,依然是忙忙活活的给我干些或是洗床单或是刷鞋子之类的活。表姑的穿戴依然很整洁,只时话少了,且脚上的那双绣着荷花和小鸭子的鞋也不穿了。   走近舅爷爷的家时,我听到了有些杂乱的喇叭声,门前竖着的大幡小幡已被雨淋的不像个样子。我走进舅爷爷的院门,按照出殡的程序悲伤了一阵,几位表叔便把我叫到一间房里,说着舅爷爷的病以及家里的一些情况,在叙说中我得知那位甘家的二猛子在镇上办了一个小工厂,生意搞的很红火。闲谈了一阵,我随着一位表叔走出院落时,一位貌似耄耋的老妇走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手就叫我的乳名,我愣怔怔的看着这位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站在一旁的表叔说:不认识了?这是你表姑呀。我惊愕住了,怎能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表姑,仅几年的时间,表姑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她脸很憔悴,伸出的手很粗糙,脸上的沟沟坎坎极稠密,丝毫没有了昔日穿着绣花鞋时的影子。   和表姑谈了一阵家常,知道表姑的两个孩子都已上了学,表姑夫也由民办教师转了正,成了拿工资的正式教师,只是工资太少,且时有拖欠现象。谈起过日子的事时,我无意中说出了甘家的二猛子,表姑看着我显出无奈的一笑,接着,她低下头,一只手在桌沿上来回地移动。她的手依然很洁净,但洁净中透着一种显然的苍老。她粗糙干涩的指节微曲着,指节上的皱纹每一道都很醒目,像凿刻上似的。她的手在桌沿上移动的很慢,且不时中断一下,那样子很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沉默一阵后抬起头,带着满眼的潮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向我露出干涩的一笑说:什么是命?上面的政策就是老百姓的命,要是摊上了,挣不脱的。她说完,就到脸盆前洗脸,再也不说别的。   我返程时,表姑执意要把我送到车站,她一直低着头,话很少。她说她的两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人过个什么呢,不就过个孩子吗。我听着她的话,思绪一下变的遥远,表姑出嫁时那寻视的目光,坐到拖拉机上那潸然泪下的表情,以及犯病时谁也劝不住的悲伤,都在我脑海里拥挤着,眼前表姑的形象,怎么也进不到脑海中去。我总觉表姑不该是这样的,那个穿着绣花鞋的才更像表姑。   又走了一阵,我完全是出于打破沉寂问表姑:表姑,你还会做绣花鞋吗?表姑抬起头笑了,笑的很灿烂。表姑说:怎么,想让侄媳妇穿绣花鞋?城里的皮鞋多好呀,上上油,光光亮亮的。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在脑海中寻找昔日表姑的影子。   车来了,我上了车,见表姑还在车下望着我,我说:表姑,你回去吧。她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车开起来时,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追着车说:赶明儿我把绣花鞋做好,就托人给你捎去。我看着她那有些踉跄的步履,眼睛一下潮湿了,潮湿的泪眼中,表姑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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