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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公、福主、原始的崇拜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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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西北,幕埠山与九岭山之间,古艾地,吴头楚尾,又称古义宁州,崇乡和武乡,亦即现在的修河沿岸,修水县和铜鼓县。走进去,总面积3894.6平方千米,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你都能听到人们谈论“社公”,谈论“福主”。他们将社公称作社公菩萨。在那无数的山旮旯里,哪怕一条沟坎,一个山坑,一个村庄、一个居民小组,只要历史上有人居住的地方,都还残留着社公的痕迹,社公坛,福主庙,无处不有。走遍大江南北,这样崇拜古老神祇的残迹,如今还有几处能够看到呢?
小时候,我们读过鲁迅的《社戏》,于是知道了,民间有春社,秋社的习俗。说到春社,据说,那是最为古老的民俗节日,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社日。商周时期,它是男女幽会的狂欢节,后来,则主要用于祭祀土地神,时间约在春分前后。古代的春社日,官府及民间都要祭祀社神、祈求丰年,里中有饮酒、分肉、赛会、妇女停针线之习俗。张籍《吴楚歌词》云:“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秋社,也是指古代祭祀土地神的日子,把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地方叫做“社”,“春风吹送廊庑间,秋社驱将嵌孔里。”“秋雨秋风访秋社,秋心楼上望西湖。”所以,但凡到了播种或秋收的季节,农民们都要立社祭祀,祈求丰年或酬报土地神。
由此可知,社公,原是民间信仰的神祇,是由古代社神发展而来,也是旧时农业、制糖业、陶瓷制造业所崇拜的神祇。但是,在铜鼓,人们又称他做社令,社公菩萨,到后来,铜鼓民间所说的社公,与历史上有记载的社公就不一样了。
铜鼓民间的社公信仰,或者说社公崇拜,历史悠久,曾经香火鼎盛,可是,到如今,我们再不能说它兴盛,也不能说它完全衰微,却是村村皆有,组组皆见。民间有一些社公的传说,普遍相同。说的是,元末,朝廷统治汉人,分每10户为一保,由一个蒙古人统治。又有说每三户为一社的,三家人共一把菜刀,菜刀交由蒙古人掌管。婚娶的时候,谁家讨新妇,新郎都被剥夺了初夜权,新娘先让蒙古人睡三夜。汉人被压迫得太久,心中积愤已久,纷纷起来反抗。中秋节将至,八月初八日,家家户户开始送月饼。百姓们做好了两种月饼,精致,有花纹,好看的月饼送给统治者元鞑子,粗糙、难看的月饼则送给当地的亲朋好友。他们在月饼里夹了一张纸条,约定八月十五杀元鞑子。也有传说,是朱元璋带头起事,一声令下,村民们拿起菜刀,把蒙古人通通杀了。他们受到了惩罚,但阴魂没处安放,古代的汉人们很善良,他们想尽办法给元鞑子一个安魂所在。于是在村边选个位置,最好是荒僻之地,阴森、荒凉、有一片林子或一棵古树,古树树龄都超过百年或者千年,在那里丢一些乱石,砌几块青石,条转,不规则,也不好看,再在顶上盖一些瓦片,形成一个高不过几十厘米,宽不过三五尺的小坛,里面仅放一个香炉,极其简陋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社公庙。人们还给他安了一个头衔,叫做社令、或者社公、社公菩萨,让他掌管通阴司的事情。社公的权限极有限,相当于现在的一个管户籍的派出所,或者一个小小的村民小组长。
传说与事实是否一致,早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社公的存在,却有无数的遗迹来印证。有人作了调查,还列了一个表格,据统计,仅鼓一县,如今的行政村102个,统计显示,全县的社公庙遗存就有270多处,可谓走错了路,都可能遇到社公坛或者社公庙。
在铜鼓,人们谈起社公,总会受到人们的警告:社公,莫去惹他哈,惹不得的。
这句警告听起令有点神秘,也有点恐怖,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确实,有很多的传说,听起来很令人忐忑,人们说,山上长有社公树,社公树是不吉的,害人。社公树一般都是好几百年,上千年的大树,它们树大根深,撑起一片华盖。很多曾经的社公,享受香火,有人祭拜,可是村庄毁灭了,它们就成了野神,没有香火就不能归位,到处游荡,于是就成了冷社公,即野神。他们没有地方可去,大树的华盖像一把大雨伞,底下既好乘凉也好遮风挡雨,他们就依附在大树根下,躲阴躲雨。如果不小心遇见了他,触怒了他,瞬间致病,那就是社公害你。
据说,卢家山庄的卢老太爷已经86岁,颇懂当地习俗,于是走访了他。他说,望云山上有一个望云观,山下有棵社公树。上世纪六十年代,他亲眼所见,老的社公树被砍掉了,后来又长出了新的社公树,而且越长越大,像擎天的华盖。一日,一位住在树旁的老人,他嫌树上的树枝太杂乱了,就爬到树上去修剪繁枝,结果惹恼了树下的社公,以为侵犯了他,瞬间让砍枝的老人从树上摔下来,头脑正好摔在一个大石头上,老人当时就疯了,三天就死了。附近的人,把它说成是野社公的报复,其实,这很可能就是一个意外而已。
所以,铜鼓人也经常互相告诫,遇到大树,古树,千万不可对着它屙屎,也不可对着它屙尿、照相也不可以,更不能乱说话,说错了就会招惹是非,引起社公不悦。
他还讲了一个故事,说也是他亲眼所见的,一个人从社公树下经过,树下阴湿得很,堆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垃圾。有人在旁边放了一把火,问社公树下,烧得吗?,一个人正好经过,说烧吧,把它烧了,树下就干净了。可是,当他回到家里,只不过喝了一点酒,吃过一顿午饭,中午午睡,突然梦见一口大黑锅罩下来,罩在了他的头上,立刻就发作起来,蜷缩一团,死命挣扎,像疯了一样,嗷嗷地在地上打滚,几个人过去按住他,但是,怎么也按他不住。妻弟是个懂治社公的人,很快说道,姐夫可能遇了社公,阴魂附体,要害他了,于是请来了一个大菩萨,又挑了一担大粪,跑到社公树下,威吓社公树说,你赶快放了我姐夫,不然,我把大粪浇到你的蔸下,一把火把你烧个干干净净。果然,社公树好像也怕恶人,姐夫的病很快好了。
又去了清溪村,见了懂社公的卢日海老人。他已经88岁了,也给我讲了一个他所亲见的故事。
说的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集体,人们的生活都很艰难。曾溪村有一个曾学欽,吓人好酒,醉了就在路面上,桥面上睡。老婆不让他喝。说,唔是我不让他喝酒,也不是舍不得那点酒钱,而是他喝不得,只要喝醉了,他走到哪睡到那,哪天他睡没了,被车碾死了,跌到河里浸死了,我们怎么办?于是,一应钱款都不让他过手。但是,曾学欽也有办法,去山上砍竹,砍了一百根,就说只砍了八十根,留下二十根自己结账,又比如改革开放后,他去寡妇家抄田,包工,假如包160元一亩,他就和主人说好,老婆来问,就说一亩只包了100元一亩,余下60单独结账,继续买酒喝。那时喝的是锦江酒,一瓶酒不能一次喝完,又酒没处掩藏,只好藏在社公庙。社公庙离他家只有几步路,庙里有一块松动的烂石板,酒就藏在烂石板下,想喝就跑过去拿出来喝一顿,因此,照例常常醉。年深月久,社公怪他既不肯献香火,却又常常来喝酒,打扰了他,发了气。一天,曾学欽在地里正做稳事,突然发起癫来。路上没有一个人,他却好像在和人打讲,道:“哦,你来了,我在这做稳事,你到我家去坐下子,等下做完事,我就来陪你。”老婆四下张望,四周没一个人来,于是疑惑道,你看到了鬼吧?这是和谁说话?曾学欽道:“唉,我的朋友来了。我喊他进去我家里坐下子。”到了晚上,癫的更厉害了,旁边没有一个人,他好像还在和人促膝谈心,讲得有盐搭米。老婆一看,好像真的碰到鬼了,赶快把儿子叫起来。叫他快想办法。儿子把他捧起来,复又安放在被窝里。儿子走了,他还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了一夜,好像真有人和他一起说话似的。没办法,赶快去求菩萨,请菩萨来治他。菩萨也没有用,越治越疯癫,还更厉害了。有人出主意,要他们预备三牲,去敬社公菩萨。晚上,一家人都出动了,邻里乡亲也来相帮,兼看热闹。来到社公庙,手电筒一照,发现蓝石板下有红红的颜色。儿子问,那个烂石板我们动得么,社公说,动得。翻开来一看,里面藏着三瓶锦江酒。再到庙后去看,旁边还丢着二三十瓶空瓶子。后来,儿子把社公庙的烂石板修复好了,曾学欽的病也完全好了。于是,当地的村民说,社公显灵了,把曾学欽的酒戒了,病也治好了。
这些传说故事与,颇有迷信的味道。但是仔细看来,却又觉得都是笑话。在农村,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农村难免深受封建文化的影响,想要彻底荡涤干净,谈何容易。其中所说的社公显灵,哪里经得起推敲。
民间的传说,往往有些神乎其神。有人说,倘若村民的牛丢了,羊丢了,鸡丢了,鸭丢了,到社公庙烧一把香,祷告一番,这些牲畜就会因社公的指引,自己回到家中,或者主人出去找,一定能找回来。所以,山里的人迷信久了,相信的人也是有的,不信的人也大有人在。清醒的人说,世上的神,都是人拱出来的。又说,信之则有,不信则无。
当然,民间也存在着一些略显积极的传说。有人也讲了一个故事,说带溪的梁源岭,有一个乱石埂,古树参天,溪水潺潺。那里立着一块巨石,不知哪朝哪代,建起了社公庙,信众不少,香火不绝。某日,一群人和一个人打赌。一个叫木生的人,遇事喜欢出风头,有人对他说,如果你有胆量到梁源岭社公菩萨边上去砍柴,我们每人给你出5元钱。木生乐滋滋地答应了。第二天,他早早地起来,到社公庙附近砍柴,可是没砍几刀,柴刀就在石头上碰出了一个大缺口。木生想,莫非社公在害我,便气汹汹走到社公庙前把刀一丢,恼怒地说,“冷社公啊冷社公,你若有灵就把我的刀磨好,明天早上我来取,如果没磨好,莫怪我拆了你的庙。”等睡了一夜,天光微亮,木生急急地上山取刀,只见柴刀原原本本地放在老地方,破刀口全无,已经磨得完好无损。很快,消息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说社公显灵了,吸引得四方信众纷至沓来,差点把小庙挤破了。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那把柴刀是山岭北面一个叫潘才的人磨的。那天,他卖糖回家,路过梁源岭,口渴得要命,便喝了社公庙前小湖里的水,也发现了那把柴刀,顺手把柴刀往箩筐里一丢。回到家里,他准备把刀磨好,突然肚子痛,越痛越厉害,怀疑喝坏了社公庙附近的水。老婆想到了那把捡回来的柴道,以为得罪了社公菩萨。火急火燎地找来了村里的神汉,说明来由。神汉手舞足蹈一番,说:“哎呀,社公菩萨发下话来,说“如果不把此刀修复好,连夜送回去,潘才小命难保。”潘才连夜修复了柴刀,赶快送了过去。多年以后,潘才和木生碰到一起,说起这段往事,两人不由捧腹大笑。
认真听这些故事和传说,静下来思考,我相信,很多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有关社公崇拜的现象,,我想,应该属于全中国的现象。当我在朋友圈发出有关社公的消息时,一位大学的教授对我说,她也想起来祖父给她讲过相关的故事,只是记不清楚了。还有一位大学的同学,他是宜春人。他告诉我,江西都有,称土地公公,也称社公公。他下放的时候,跟随破四旧拆过一个土地社公庙,里面一个灰坛,装着一个鸡公头。有一个老头说,土地公公即土地神,官一方平安,建庙时要请道士来画符,然后杀一只公鸡,把鸡头放灰里就插香祭拜。如家里有不幸事即烧香即可化解,或有事相求则有求必应。解放前,社公庙香火鼎盛,解放后,烧香的少了,十年动乱,没人敢去烧香。有的庙拆了,拆庙的人都会遭报应。大屋场建大社庙,小屋场建小社庙,一般都建在人少阴森的地方,里面很多庙有大蛇盘踞,不过心怀阴暗的人经过庙场或祭拜都会汗毛耸立。
由此可见,读过大学的人,也很难剔除迷信的思想,何况乡下的农民呢。由此得出一个推论,在中国,破处封建迷信,任重道远。
现如今,社公庙依然在许多村村组组里耸立着。历史的遗迹难以抹除。我们尊重民间的合理信仰,但一定要有所鉴别。
新世纪已经21个年头了,走进铜鼓,我们依然看见,村里的老人死了,人们第一时间照例要去社公庙,点烛烧纸,说是报社,在庙里备案,否则,老人到了阴间,会没有户头。也还能看到老人某时某刻到社公庙杀鸡,把鸡血淋在草纸上,祈求家里六畜无灾无病。如果将鸡血草纸插在田间地头,庄稼就不会有害虫。六月六,传统的婆官节,如今早已式微了,仍然有人到社公庙前杀猪宰鸡,祈求丰年。(未完待续,下文介绍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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