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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莲灿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小时候用过最大的澡盆子是荷花池子。池子有几亩地大,四四方方的,里面盛开着白色和红色的莲。
我们上一句话叫它荷花,下一句就可能叫莲。从泥水里挖它的时候叫藕,做成菜端上桌叫莲菜。
关于这个称谓,《本草纲目》上李时珍先生有记:其根藕,其实莲,其茎叶荷。
平原上的村庄,有河流经过的地方,人们的澡池子就是一条河,没有河的地方村里的水塘就是澡池子,还有一点,就是养了满塘的荷花。
叫它荷花池子,澡池子,同时它还是鱼池。当然,鹅和鸭在没人的时候也会排着队一个个地下到水里。
不过鱼是不屑与我同游的,我们只要下水,它们不管大小都藏在水深莲茂的地方,它们望着我孱弱瘦小的身子讥笑,莲也在嘲讽。我是低下头的,是羞愤难堪的,我心中的伎俩被它们猜了个精光。
我想捉一条鱼炖汤,挖一段莲藕做菜,拽一朵莲花擎在手中,还要有一张莲叶,晴时遮阳,雨时挡雨。
我其实不必为这样的想法愧疚,我的最终归宿也不过是大地,人总以为埋进深沉的大地最可靠,其实也不过是一顿美餐。
一个乡村里,如果没有旧时的乡绅,或者民办的老师,普通人的家里是不会养花的,情调是一回事,精力都用在侍弄庄稼上了,累的半死的情况下,糊口的粮食最重要。大家虽没有养花,但是遍地有野花,我在野花丛中穿过时,引得它们姿态万千地随风摇曳,它们想法拉扯我的衣裙,以此来获得我的青睐。我一一与它们相交,可到最后,还是荷花最朵大出尘,最主要的是还够不着,够不着的东西最勾人心。
我夏季时爱偷偷下塘,一是热,热的没地方钻,哪也没有泡水里舒服。父母亲提着我的朝天辫提醒我,不准下塘,我认真地点头答应,但他们只要转转身,我就跑了,想去哪,全凭意识做主。
我每天必去池塘玩水,有人一起更好,玩够了上来,大家在打麦场上的麦秸垛跟前排成一排,站在太阳底下晒。金灿灿的阳光下,我们也是一朵又一朵的花,开在童年金灿灿的独有的年华里。
当晒到身体又冒汗,晒到眼冒金光,直到摸摸头上的头发干了,内衣也干了,套上裙子就往家跑。到家就一把被母亲揪过去,如果遇到父亲,还得下跪。
他们问:去哪了?
“出去玩了。”
去哪玩了?
朋友家啊!
去洗澡没?
没。
没为什么头发是湿的?
干的啊?哪湿了?
辫子,你自己摸摸。
辫子出卖了我,扎的紧紧的辫子,太过于密实,晒一晌它也干不了,拆的话,又扎不回母亲的原样,我一度愤恨的想要剪了它。
我下塘的第二个原因就是看荷花,它们都栽种在水深有淤泥的地方,洗澡的地方水底是沙子和疆石,长不了荷,但是它们的分隔区里总会有一两株,莲叶是低的,荷是小的,我泡在水里守着她,像守一个仙子。
我知道人是悦己型的,人驯养的动物是示好型的,对于植物我说不准,特别野生的,我总觉得它们是有个性的、避人的,漫野而生、自由自在、只依恋肥沃的大地,在没人的地方灿烂绽放,在有人的地方频临枯萎和灭绝。
我不讨论驯养的花草,我对金屋藏娇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个池塘六分之四的空间都被荷侵占了,余下的塘底铺满了沙子和疆石,以供人们洗澡、洗衣用。荷高低不同地在池塘中分布着,荷花也是层次不一的开着,一朵又一朵,在远远的水中央,我有时候会坐在岸边,看荷到入迷。荷一年一度盛大又灿烂的场面,荷集体绽放自我的的景象,我隐隐觉得不仅仅是花,是生命力的瞬间爆发,是千万个精灵相聚而歌。
荷是欢快的,没风的时候她静静地立着,有风的时候,荷池就是舞场,风负责旋律,树上呼啦啦躁动的枝叶是鼓点,荷花此刻就是舞场上独舞的仙子。仙子会在风里水里跳舞,一摇一摆,舞姿曼妙;更会随风势,舞姿狂乱、前俯后仰;有时风是一阵阵的,荷叶、荷花便如海里的波浪般一波又一波的在池塘里翻滚着,露出荷叶灰白泛绿的背面。
待认真再去看荷,荷又静如处子,一瓣瓣花,一根根蕊,一枚清鲜的小小莲蓬,兀自开着,生长着。
我贪恋那嫩黄色小莲蓬,咬一口肯定满口生津,金灿灿的蕊,我一根根的掰过,每一根都清香无比。然而过不了两天,雨一打、风一吹,花瓣落下来,像一只只小船全游到我这儿来,它不敢不过来,它若不过来,我拿长竹竿把它收过来。
夏天是雨的季节,下雨时抛却大人我们小孩子是高兴的,大人们晒庄稼很怕遇到突然而至的暴雨,尤其夏天是收绿豆的季节。我们不管那么多,雨一来,下上半个小时,水就哗哗地在地上乱淌,我们拿上轻巧的小铲子,披一张塑料纸,一起到雨里玩水去了。铲子是用来疏通水道的,水都被疏通到池塘或水沟里,水沟就在我家东边,是我们村一队和二队的分界,里面水不深,但是常年有活蹦乱跳的鲫鱼、白条和泥鳅等。
塑料纸被风一吹,要么掉了,要么有漏洞,总之身上是没有一块干的,反正湿透了,干脆去荷池里揪荷叶当雨伞用。被雨打得晕头转向的荷花,败落了一池,荷叶却像玩似的,把收集的雨水全部倾倒进荷池里,然后又精神抖擞地在雨中玩耍。。
我前后收集了很多荷的花瓣,粉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用破的塑料纸兜好,再每人顶一张荷叶赤脚淌着雨水回家。但它们欺骗了我,到最后,天一晴荷花的花瓣全成了干枯皱巴巴的,跟人间任一片枯叶没什么两样,我扔到灶膛里一把火烧了。
有人说地球变暖了,变暖究竟有多大的坏处,我确实难以感觉到。但家乡的水位下降是事实,这些年春夏秋冬都没有什么水。雨以前是非常多的,夏天,雨哗哗地下着,水在地上乱淌,流往沟里、塘里,最后沟塘都满了,路也将要淹没,池塘里的鱼惶惑地跑出来,跑到大路上,我们徒手就能捉到一条鱼。
雨后的村庄,到处是蛙鸣,聒噪的难以入睡,特别是村子后田地与田地之间的水沟,蓄满了水,青蛙舒展身体在水边的小路上练跳跃,这时若走上一趟,它们扑通扑通全数跳入水里,上百只或上千只青蛙纷纷跳水,忽然也感到喜悦,像民间嫁娶的乐队,虽是他人的喜,但也实实的愉悦了大家。
雨后当夜就有两件事可做,一件去逮蝉,一件拿钢叉去叉青蛙,带手电筒满树林去捉蝉我做过,叉青蛙我下不去手。
我的本事仅限于在池塘里玩下水,不十分会游泳,就在浅水区泡着。有一次,我和小敏在水里玩时,被人呵斥并追赶,是个男孩子,和我同岁的,大家终日来玩水的这个池塘是他家的。他追着我在水里游,我拼命往前跑,分开荷叶和杆子,直到胳膊被荷的茎划出一道道浅红的血痕。迂回了三个回合后,终于逮着一个时机上了岸,提起我的鞋子一溜烟跑了。
我心里恼上了他,再见了他也不搭理。这段纠葛只是开头,以后发展的愈发不可收拾。其实我只是在水塘里玩水,我逮不着鱼,挖不了深水里的莲藕,莲蓬尚未成熟,他追我干嘛?一个8岁的男孩子相信还没有心思去调戏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池塘是他家的,我愿意相信他是在行使优越感,优越感在他手里是一种权利,那原本是一种感觉,而他把它当做权利行使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惹怒的不仅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更是一颗时刻想起来都憎恶他的心。
他们家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日子也比一般人富有些,除了这个大池塘外,在村口处还有一个养蜂场。我们约了几个人一起去投他们家的蜂箱,我们小心翼翼地潜伏在门口,等他们人不在的时候,拿着长竹竿对准蜂箱处蜜蜂集中的口就是一阵乱搅,结果蜜蜂一窝蜂地朝我们袭来,我一直跑完了一队的庄稼地,又跑完了二队的庄稼地,头上挨了三个包才逃脱蜜蜂们的追逐。最后回家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敢说,一直疼了两天才逐渐消去。
偏偏,事有凑巧。暑假结束三年级分班时,我与他进了一个班,还成了同桌。
我火冒三丈,我觉得我是个复仇使者,我的这学期不是来学习,而是与仇人搏斗的。我率先画了三八线,坚决不允许他超过线,更不容许他对我有一点点的碰触。我们之间不会说一句话,我时刻伺机抓他的把柄。终于有一天,他上课抖腿,凳子不停吱吱扭扭地响,偏偏他的长凳子搭到了我的凳子上,我的凳子我的人都在他的吱吱扭扭下不自在起来。我瞪着他,抑制着怒气,他故意又晃动了起来,他又在行使他的优越感。我终于前仇旧恨一起上来,双手用力一把把他连人带凳子掀翻在过道上。正在上课的老师惊呆了,大概所有同学都惊呆了,老师批评我什么,同学怎么看我都不在乎了。
他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一声不吭,或者是被吓到,或者是故意装无辜,总之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恶魔的化身。而我,全程一句解释也没有,心中则想,我终于报仇了。
经过此事,老师把我们调开了,我印象中再没有与他打过交道。直到长大后有一年,我回家,遇到他结婚,因为是近门,长辈们都要求我随他去接亲,接他的新娘。我万般推脱不下,勉强的去了,不过也并未见着他的面,事毕,我没吃他家的饭就走了。再经年,又回家,母亲说,他和他媳妇吵架,喝农药死了。
我唏嘘起来,彻底在心底原谅了他。这时,我终于明白到,少时的我已有了女性的意识,这种意识的苏醒,力促我保护好自己,哪怕亵渎都是不允许的,他的行为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侮辱性的亵渎。
我有时候做梦,梦到有人在水里追赶,是他给我埋下的引线。看到荷花,想起他,想起他的死,心里隐隐可叹,荷花一度成了禁忌了。






我现在的住所不远处理工大学的校园里,有一个小拱桥,拱桥下一条内河里生着茂盛的荷,荷的品种稍多一些。内河里的荷还是本土的,红色和白色都有,河边的浅水区,躺在水面上的却是睡莲,睡莲不是粉红色,它的颜色开始变深,变成了紫红色,花瓣的层次重叠了很多层,就这么一朵朵地浮在水面上,神秘又妖异。
我做了下调查,各色的睡莲许多原产地都不是中国,譬如白睡莲来自于埃及尼罗河,蓝睡莲来自北非、埃及、墨西哥等,还有黄睡莲、红睡莲等都是来自他国,据说用于祭祀比较多。祭堂上的花,难怪我有一种异于荷花的感觉,相比荷花仿佛是老友,很是亲近。
荷和莲是不一样的,它们同属莲科,荷可以叫做莲,莲却不能称之为荷。荷脱离水面,亭亭玉立,莲一般匍匐在水面上,也有些品种的茎也挺了出水面,尽管只有十公分左右。
大学门口东侧也有睡莲,养在一个个3平方左右的圆形小池子里,池子专门用花岗岩的石板砌成,不漏水,精致好看。这些睡莲是紫色的,浮在水面上,花瓣多层次窄卵形,花蕊是常见的黄色,左一朵,右一朵,断断续续,如灯盏一样。
古时有放荷灯,放出去的荷灯就依这睡莲的形状而做。放的荷灯后来叫河灯,初时来源于道佛两教文化,用于求神拜佛及招魂等,后来演变成民俗,就有两种寓意,一种是为身边人祈福,另一种为悼念亡者,我觉得应该还有一种为寄情,乞巧节、上元节时怀春的少男少女,会把自己的意中人及心里话写在纸上由河灯送出,以解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
节俗延续到现在,爆竹烟花似乎要慢慢退出人们的视线,河灯也鲜有人沿用,其实放河灯挺好的,如果没有爆竹,没有倾天的烟花,那么满河的河灯也是很美的。
我见过白色的睡莲,它和白色的荷花太不一样了,白荷花如仙子般飘逸出尘,白睡莲却发出一种圣洁的光辉。佛教中有“步步生莲,莲是佛教的诞生”一说。传说摩耶夫人一生下佛祖,佛祖便走了七步,且步步生莲,摩耶夫人一把抱在怀里,知佛祖非一般人,决心好好养育。
白色的莲,是佛教的圣物,是具佛性的。去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寺,莲的影子每每必有,包括佛祖和观音大士的莲花宝座。也有大师说莲,花死根不死,如同人死魂不灭,不断轮回。我喜欢轮回,最起码这茫茫宇宙中,我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而不是灰飞烟灭,当然是否真实另论了。
我见过的莲还有一个品种为碗莲。碗莲用种子栽种,清明左右埋进软泥,放在阳光下,一直保持着水高于泥面。我养过两年碗莲,第一年花开过后,我竟不知道收集它的种子,冬天它干枯了,扔在外面,雨淋雪堆的。到了第二年春天,我收拾花草,以为它早死了,想用花盆栽种其他东西,当我手插进泥土里抓出它的枯根时,发觉那并不是枯根,而是碗莲的莲藕,是荷的缩小版,荷长出的莲藕,白且丰腴,食用时是一道美味佳肴。碗莲长出的莲藕本质上还是白色的,只是其上面布满了黑褐色的斑点以至于它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它的粗细比手指还要略细些,肯定是没法食用,但在春阳的催发下,它已在泥土中发芽了,和其他的荷或莲一样,是能从根部生出莲芽的,碗莲还可以用种子培育的,荷或其他的睡莲是直接用块跟分植的,即它的莲藕。
我觉得碗莲是荷和莲的一个综合体,它花似碗状,开的含蓄又别致,粉色和白色居多,大部分还是荷花的样子,有的则花瓣层次繁复,漂亮的近似芍药。它们通体长不高,大概一米以内,相较于莲,它脱离了水面,较于荷,它雅致、有趣。大点不漏水的花盆或者缸都可以栽种碗莲,一来终于可以与莲近距离亲近,二来置放于庭院或家中,确实大雅和具禅意。
有一年特别奇怪,大热的天,居然有兴趣和一个朋友驱车去看大片的荷,热的一头一脸的汗,可当走在大片荷田中间的一条小路上时,风吹荷香,浓浓的清鲜味道袭来,身上忽然清爽起来。那味道和庄稼地里十里青纱帐的味道近似,却又多了荷的幽香,说幽香又抓不住,缥缥缈缈的,纵是制香高手,也极少听说过有用荷香的,他们顶多用荷叶,但荷叶和荷香又差的远了。
这荷和以前的荷不一样,比我们两个还要高的荷,它们的叶子一张张阔大无比,它们的茎密集的让人眩晕,风一吹,一浪浪地朝我们涌过来,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荷要跑过来拥抱我们;又像是热血沸腾的战场上,鼓角争鸣之中,千军万马掀起烟尘,滚滚而来,那种植物界中强大的生命感太震撼人心了。
有多少人曾无视过植物的生命,那是未曾见过它们的爆发力。
这样的场景后来我又遇到过一次,是河边湿地公园里栽种的再力花,看到时,我基本上目瞪口呆了。再力花的生长已达到一种恐怖的地步,它们的茎已密集到没有任何一丝的空隙,书上说再力花的生长范围内,任何植物都无法存活,它们已经成为生态灾难,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控制它们的生长。
荷还是温婉的,它没有到强盗的地步,但它与再力花一样,让我从此对植物不敢小觑。





开始欣赏残荷是近几年开始。
残荷在无人的状态下,以各种形态倒伏在冰面上,淡淡的阳光也清冷地落在冰上,冰面泛起一层微黄色的光,连荷的枯棕色茎都开始具有浅金的质感,干枯莲蓬里的莲子马上要从阔大的莲孔里掉落,世界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有些忧伤。
一切都是颓败的,但一场声势浩大的颓败就是场壮阔的美。
说是残荷其实仅剩些许干枯收缩皱巴的叶子,挂在荷干枯的茎上,茎是折的,极少有不屈不折直立着的茎,莲蓬也是斜斜地、下垂、掉头等各种形态支愣在水面上。就这些折、断、残、缺的乱杆之构成,沉寂之原色,反而有了一种更浩大的阵势。
或温度达到零下结上冰,它们被冻结在冰上,与广阔的冰面、与冰面上灿烂无力的阳光一起焕发出了冷寂的味道,组成了新的荷景。
我是偶然看到这样的景色,如看到残缺不屈的灵魂,如果欣欣向荣让人拥有动力和活力,那么孤寂让人学会了思考和冷静。莲蓬干枯后,似乎拥有了另外一种能力,日本的侘寂美学中的“寂”,尊崇的就是是没有人类干预的自然状态,引申为沉静之中带着孤寂感的境界。而眼前的一切正是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境界让人心安、心静。
我是从民宿追踪到日本的侘寂美学的,民宿展现给的是图片,它的每副组图我看完后都移不开目光,美是一方面,心里常常会受到振动:譬如女人的衣服,衣柜里堆的满满的,譬如生活中各种罗里吧嗦的物件,对比侘寂的范畴,实在是多出太多了。
人真正所用来维持生活的东西很少,其他的都是围绕贪欲所衍生所购买所制造的东西太多。“侘”是摒弃一切加工雕琢、奢华装饰的平淡简朴之美,表达一种清心寡欲的心态。
“侘寂”意义合流后,引申出三种含义:寂寥、古老,以及本质。其中,以表达心境的寂寥最为重要。残荷之美就是寂寥的环境中诞生出一种豁达的心境,有洗尽铅华显露内心本质之意。
残荷是表面上的破败,实际上蕴藏万千生机,泥下的莲藕已铺排了整个湖底,静等人来采。
有一年坐车去淅川滔河,途径一个村子,村子相当于一个小站台,当下有要上车的和下车的,大包小包的更是要辗转一番。我依在车窗边向外看,一条马路把村子和庄稼地分隔开来。此刻的庄稼地里还是乌黑一片,稍远的地方似乎有浅浅的绿色麦田,靠近马路乌黑的原来是一片莲藕种植地。那时候是秋冬之际,荷已经是残荷,枝枝叶叶倾倒在干涸的软泥上。天色阴沉灰暗,隔着车窗,一股冷意也津着人的骨头,我缩着肩窝在车中的软座里。
看到一个人穿着打鱼人穿的连体皮衣裤,正缓缓地走进那泛着冷光的软泥里。我害怕他会陷进去,而事实上他必须陷进去,他在泥里行走才能感觉到莲藕的存在,莲藕正盘根错节地偎在他的脚下。
这样的莲藕田,不再是我村里的池塘,池塘里有灵魂,有鱼,有一定的深度。莲藕田只有将近一米深,底部铺有加厚的塑料布,莲藕其实就躺在塑料布上,一节节像孩子嫩胳膊的莲藕正横七竖八地躺在泥里,等待面世。
他走的非常缓慢,仿佛脚下有无数个魂魄,稍有不慎,便会踩碎一颗,他每挪一步都试探了很久才踏实地踩下去。
他的连体衣裤不仅带脚,还带着皮手套,皮手套缓缓地进入软泥,向下,再向下,他的两只手一齐在泥里摸索,一会用双手挖周围的泥巴,一会移动站姿,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往上提,软泥的吸附力也是很大的,一时间,他手里的东西很重又似乎很轻,万分的小心翼翼。
在汽车出发的前一刻,他的双手终于脱离了软泥,举着一条长长的完好无损的莲藕,那一瞬间,他举着的不止莲藕,还有无限喜悦,全车人都兴奋了起来,我顷刻间也有了想下去挖一根的冲动。
汽车出发了,稀薄的夕阳和软泥的冰冷都消失殆尽,主题在一根根莲藕的面世中,转成了丰收的基调。
我的印象中挖莲藕是要这样子小心的,那样生脆的东西所有能挖掘的工具都用不了,只能用手扒,挖出来的莲藕还要是一整个的,不能断,断成一节节的,人们买的时候不喜欢,卖的人也多费口舌和时间。我父母亲买莲藕通常都是买回来一整个,最好是十数八节的,吃的时候砍下来一节,然后慢慢的吃完的。
父亲和我一样喜欢池塘,包括池塘里的荷和鱼。我初中时,他雇用挖土机在大路边挖了一个两亩地的大池塘,用抽水机连续抽了两天水把池塘蓄满水,还割了许多青草扔进水里,放置一个星期后,才往水里撒了许多鱼养起来。
池塘建好时是春夏之交,因为是新池塘,水特别的清凉干净,转眼暑假来临时,俨然成了另一个澡池子,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在水里游水嬉戏,最后荷还没栽上,鱼也被孩子们顺没了,这个池塘就空置了下来。
前几年父亲又在我家西边的菜园子里挖了个5平方的小池子,池子底部铺上防渗水的塑料布,和上厚厚一层稀泥后再灌满水,特意栽上了荷,荷长的异常茂盛,竟高过我很多,站在阔大的荷叶下,阳光成了不耀眼且柔和的绿色。也因为荷过于茂盛的缘故,这个小池子里无法养鱼,这让父稍感缺憾。池子虽小,冬天我回家,父亲当着我的面亲手从池塘里慢慢的拉出了一个长长的糊满黑泥的莲藕,足足有六节那么多,母亲洗净了炖鸡给我们吃。
莲藕的吃法很多,焯水凉拌吃起来是脆的;炖鸡子排骨出来的汤营养美味,此时莲藕的口感面且香;切成段拌上面和调料炸成金黄色,香的让人满口冒油;也可以放肉直接爆炒,这都是些寻常的做法。
吃过最好吃的是耦合,切成圆片的两片藕中间夹上调制好的肉馅,裹上淀粉油炸后再上锅蒸。我所不知道的做法更多,各地的做法更是不一样,想想,很期待更多用藕做成的美食。





昨天,一位朋友说:要去乡下盖一座房子,养上一群鸡鸭,种上喜欢吃的菜,闲时喝茶,养心。
我提议:种上鲜花吧!
他说:必须的。
也种上一池塘莲吧!到了初夏,听蛙鸣,六七月时我再寻你去看荷。
他一一颔首同意。
求神拜佛,总是有所求的。
重返乡里,也是一种求拜。求的是众生相安,拜的是和解。一切人与物,动植物的和谐和大团圆。
周敦颐说莲: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引申意为:以莲君子之风,暗讽当时官场黑暗。
我不喜欢把这样的东西强加于莲。它仅代表他自己,与人的意思无关,与神佛也无关。它自由自在活在它的世界里,不必要给它套枷锁。
我也曾想过返乡,六月时返乡,看看“接天莲叶无穷碧”,看“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当然,这荷必须是自然的没有任何赋予的荷。
我喜欢莲和鱼是野的,欢快的,是一塘乱跑的,人在庄稼地里也是撒着欢的,最好这块大地上的风都是自由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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