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之死

      汉武帝元鼎二年，御史大夫张汤在狱中自尽，一代酷吏的人生就此落幕，死前给武帝上书一封：“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寥寥数语回顾自己的仕途起落，诚肯的谢恩，最后不忘给仇人致命一击。武帝杀人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后悔了，那可是杀了个方士都会后悔的陛下，毕竟继任连长生不老术都不知道去哪找的时候，陛下或许在心里默默自语这还不如之前那个呢。张汤虽说是个酷吏，那也是个忠心廉洁的大臣，比起底下那些个狠辣的手下算是宽仁多了，更是个把帝王心思琢磨透了的权臣。张汤的同事兼好友赵禹带着几分惋惜把这封信呈给了武帝，一边是昔日的忠臣临下葬了连棺椁都不齐，另一边是后面还要用的一帮酷吏需要安抚，咬咬牙给张汤平了反把三长史都杀了，释放张汤的朋友田信顺便提拔了张的儿子弥补一下，丞相庄青翟被下属牵连下狱也自杀了。就这样，功力深厚的张汤在九泉下给老对手来了个团灭，也保住了家族和朋友。这场政治斗争张汤算是赢了，但也送了命，这位精于权术的酷吏又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回望张汤死前的三年---武帝元狩四年，他登上了一生的权利巅峰，深受天子宠信之余，把御史之职做得比丞相还要风光。《资治通鉴》记载了他一生的高光时刻：“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不过，武帝也是个专业的皇帝，能忘记吃饭，没忘记臣下之间也需要制衡，张汤可以抢庄青翟的风头揽丞相的活儿干，但不能把相印也一并要来，看你俩一看见对方就牙痒痒的劲，睡眠质量才有了保证。随着打仗增多、巡游无度、灾害不止加上宫室的扩建，文帝和景帝攒的那点家产早就见底了，国库空虚之际，武帝打算想点法子，比如货币改革、特许经营、财税改革等等，张汤全力发挥御史作用保障新政施行，标准就一条，武帝不喜欢谁就弄谁，那些反对的不好好推行新政策的都下狱，顺带给陛下添一点自信心，武帝雅好文学，手下的刀笔吏们写文书都引经据典，让人以为文艺青年迎来了职业春天。
      这个时候，张大夫时常提醒自个儿是刀笔吏起家，做公卿不仅资格上浅了点，能力上也有限，虽然一直想干大事将来登丞相位，但也得有个步骤，一面充实酷吏小圈子，推荐提拔了王舒温、尹齐、杜周等人，这帮下属既狠又贪，以至于太史公都给这几位立了传让后人看（ma）,司马贞在《史记索引》是这么评价的：“太上失德，法令滋起。破觚为圆，禁暴不止。奸伪斯炽，残酷爰始。乳曾杨威，苍鹰侧视。舞文巧诋，怀生何恃！”后世对武帝任用酷吏虽评价不一，但在打击地方豪强维护皇权统治这点上达成了一致。张汤等人用法严苛，很快朝堂上的异见就没影儿了，没点背景再不做馋臣那就不用混了，比如汲黯这样的直臣在元狩五年也被外放了，临行前，这位老臣对已经位列九卿的李息给出了忠告：“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不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赋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这几句对张汤的评价太经典了，以至于后来刘向拓展了内容，将之作为《臣术》里馋臣的标准。汲黯想起本朝的案子，牵涉人等越来越多，成百上千甚至数万人，加上对外战争早已民不聊生，自己这一走多半就回不来了，张汤这等巧言令色，行事唯上、舞文弄法、好生是非之人妄图蒙骗陛下以增强自己的权势，如果不能先对其下手，朝中不知还有多少大臣要冤死狱中，可深处权利中心的李息经过一番审时度势，什么也没敢做。
     有了武帝的信任和一群得力的下属，张汤的权利逐渐扩张，他再也不用向从前的时候，小心的依附丞相，忍着内心的厌恶去结交宗亲贵族和富商巨贾，于是手段也愈加狠厉。随着军费巡游新筑宫室等各项开支爆发式增长，武帝准备造白鹿皮币，大农令颜异在朝堂上发表了不同意见，认为这么做是本末倒置无济于事，武帝脸色当场就变了，更加不幸的是这位颜直臣之前也得罪过张汤，于是御史大人找了封举报信派人暗中调查，发现颜异的朋友在聚会上随意议论国事，而颜大夫的嘴唇似乎还动了一下，时机不可等，就跑去武帝跟前告状“陛下，颜异身为九卿，表面上对政令没有不满但在心里诽谤，这是当诛杀的罪状啊”。就这样，腹诽这个已经被废除的罪状居然复兴了，一来维护了武帝的权威又顺手除掉了看不顺眼的大臣，这下朝堂上一片和谐了，张汤的小圈子更是肆无忌惮，到了父母看着娃儿打闹说个酷吏的名字就能唬住熊孩子的地步。武帝这会儿入职二十多年，已然是个专业的皇帝了，看见底下的小集团层出不穷闹来闹去快没边了心情也不好，互相制衡生点事儿可以忍，一家独大就要治治，不然国本都要没了还怎么实现宏图伟业。这不，又发生了暴民去盗皇陵的重案，张汤和庄青翟都吓坏了，丞相想着这会儿俩人一起去请罪可能还落个从轻处罚，没想张汤表面答应，不过到了武帝跟前一股脑把责任全推给丞相，庄青翟一党那个气啊，不过也只好忍着等待时机，庄党一众虽然长期被御史一党压制，不过也等来了时机，三个和张汤有过节的长史把他做生意的好友田信给抓了，然后捏造了内幕交易的供词向武帝告发，正是由于御史大人的泄密才让他这位朋友生意兴隆；祸不单行，张汤得罪过的赵王瞅准机会，上书武帝告发御史徇私包庇手下鲁谒居做局构陷张汤的政敌。武帝下令彻查，查了个大概后把张汤叫来问话，我刚和谈论完国家大事你朋友就知道了......张汤一听只好百般掩饰，这些辩解在武帝那儿挺刺耳，借内幕消息发财就算了，把满朝大臣和宗亲贵族得罪个遍也忍了，打着天子旗号丰自个儿羽翼实不能忍。
      回到开篇的一幕，赵禹对武帝的心意了然于胸，朝廷早已薄冰遍地，从三王叛乱的血流成河再到抵御匈奴的白骨累累，只有帝王的宫室长夜未央，各地的才俊还在风尘仆仆的赶来，皇家就算是把它们当成柴火也够烧上好几年了，为臣之道里没有君子不器一说，人人皆是君王的器物，能尽用是好事，不小心摔了生气时砸了也没什么，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器物送进来，谁能一直为上所用，何况天子已起杀心，面对老友只好给出了最后的忠告，自裁已是保全家族的最好办法。琢磨了陛下心思半辈子的张汤，虽有不甘但也明白了君臣间的界限不能靠近，遂拔剑自刎，一代权臣最终被权利所吞噬。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