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山行

　　祖山行
　　石
　　行走于十里画廊谷，我的目光，被一块块石头吸引。
　　与山的巍峨雄浑相比，石头是小的。看山需要大胸怀大视野，看石头却随意。俯仰之间，处处皆是。它小，静，卑微，平凡，群居。它凌厉，圆融，桀骜，岿然不动，默然无语。世间没有两片叶子是相同的，你也找不到两块相同的石头。真正的特立独行都潜藏在骨子里，越是宁静的，越具有不可小觑的力量。
　　一块石头，一块块石头，是山的根本。
　　它们在脚下，在路旁，在树木掩映的山梁，也在远处的峰顶，在溪水跳荡的河床。
　　我踩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天，看薄雾，也看树，看水，看周遭的一切。它足有一床席子大，平坦如砥，而且光滑得像是忘了，做为石头，是该生一些棱角的。同样不见棱角的，是水底的石头，它们被水浸得透着一种赭黄色，圆润，沉静。虽是迢迢的，遥遥的，隔着距离，我还是闻到了它骨子里洇出的那一股水的清凉。
　　路旁的那些石头却棱角分明，取欹斜之势，与地面生出一个个巧妙的或大或小的夹角。于不经意间，发现许多石头下面都有一截截树枝，偶尔也可见粗壮树干竖立于石下。初见时，不以为然，妄自推断，无非是怕石头滚落，生出危险吧。
　　及至知道这些石下树枝的深意，不禁肃然，生出无边庄重感来。这是“压子”，把树枝置于石下，取个谐音，意即留住孩子的意思。想这世间，有多少种方式，也不足以诉说为人父母者对孩子无穷无尽的爱。
　　遂生了心思，一路行走，一路左顾右盼，拾取粗实的树枝，稳稳支撑于石下。
　　唯愿祝福都应验，愿我的孩子和世上所有的孩子，皆健康，平安，一生顺遂无忧……
　　水
　　水在山石间跳跃，流淌。它是心思清明的孩子，“无愁地镇日流，率真的常是笑，引得我忘了归路了。”
　　这是溪水，潺潺。如歌的行板，简单的旋律，奏天籁之音。丁丁冬冬，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偶尔有片叶子在清浅的水里打个旋儿，转个身，又在凸起的石头间，停了下来。
　　流自山间的水，都清，清且浅，却硬，是它的风骨。看似近在咫尺，忙忙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却触不到它。既不能濯足，亦无法洗手。
　　只有三丛两丛绿草，在跳荡的溪水旁，招摇着生长。“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蓦然想到这首诗，偏爱的不是草，是这个和我有同好的性情恬淡的诗人。得以生在溪水边的草，都是得了眷顾的，别说还有黄鹂在树顶欢歌，即便没有鸟鸣相伴，这草也是幸运的，水赋予了它别样的鲜润。而那个愿意把目光向下，关注一株草的生长的人，必定有着清泉般干净的眼神，以及澄明的心性。世间种种羁绊纠缠，名缰利锁，都不过是偶尔落到水上的那片叶子，一转头，就不见了。
　　水，哪里没有？但唯有山间的水，才活泼得明心见性。像一个随性率真的精灵，它在幽深的山谷间跺跺脚，就溅起满目银光，它直扑到我的怀里来了。
　　树
　　山间树多，也杂，叫得出名字的少，无非是松树，柳树，酸枣树，野梨树，还有为数不多的白桦。叫不出名字的树偏多，一样绿意盎然碧波荡漾，却都是些熟悉的陌生人。它们大多站在上山的台阶旁，擎一树一树深的浅的浓的淡的绿，与我劈面相遇。更远处的树们绿连着绿，少了这一棵与那一棵的分别。
　　一路行来，发现有三两棵树，是长在路中间的。其实说路并不准确，那是上山的台阶。这些台阶随山势修建，有的平坦，有的陡峭，走得累了，用手略略搭一下树干，便可以贴着它轻松地完成一个华丽转身，就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这几棵长在路上的树并不如何粗壮，也未见得沧桑，不是承载了多少岁月的样子。抚摸着树上嶙峋的裂纹，拍一拍它挺拔的枝干，我的心中涌动着的，其实是一种久违的温情。
　　我想到的是，若干年前，那个负责遇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开路先锋。他该是一个怎样懂得珍惜的人。我在想象，他长着一双满含着智慧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是一个心里洒满了阳光的温暖的人，所以才能在面对着一棵稚嫩的小树时，放下了手中的利器。这个世界上，知道砍伐和掠夺的人太多，懂得爱与维护的人太少。
　　为了站在石阶上的树，我愿意向他遥遥致谢并默默祝福。
　　花
　　站在停车场外的路上，忽然发现四围的青山都自动退后，眼前骤然朗阔起来。环目四顾，顿生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豁然。风自峡谷中吹来，近前小商贩支起的布篷呼喇喇在风中呼喊。它铺天盖地的气势不可小觑，颇有点儿豪气干云的意思。
　　对面的山梁上，两朵红云，悬于绿色的背景之上。因为远，它们还原为一幅剪影。轮廓分明，却无法触摸细节。人说那是杜鹃。山下的杜鹃几天前就谢了，只剩满树绿叶，寂寞地享受阳光。山间寒意重，让她姗姗开迟，却得以让我这个同样迟来的人，在夏的梢头，抓住了春的消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虽然不曾恨过春去无踪，但能赶上花开正艳，也会让人忍不住欣喜。
　　及至到了山间宾馆的院门外，看到一树杜鹃花，像迎风而立的俏丫头，一瓣一瓣紫红色花朵绽满枝头，简约，轻软，薄如纱，在风中羞涩地摇摆。倘使我们再晚来两天，她的花期，怕也就要过了。这提醒我，世间所有的邂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偶然。
　　想起刚刚路过的石阶，零落的白色花瓣。一片一片，静静地躺在青色的石头上。围着树转了两圈，也没有看到这花落自何处。枝头青绿层叠，是连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了。蓦然记起席慕容的诗，“朋友啊，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其实花已开过了，就像鸟儿已从天空飞过，多情和伤怀大可不必。诗人难免多情，此刻，我却同她一样。
　　倒是不远处的草地上，盛开着的小草花精气神十足，明丽丰盈。有人说，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而在这幽静的山间，小草花们为我托起了一片低到尘埃中的春天。
　　月
　　天薄阴，空中圆圆的月亮仿如隔着雾般，起了毛边儿。
　　“夜凉如水，请珍重加衣”，终于得以深切体会。
　　山间的夜，果然寒凉。夕阳落到远山之外，把阳光赋予的最后一点暖也带走了。夜幕从林间漫过来，瞬间笼罩四野，没有风，周遭俱静。山不动，树不动，草不动，花不动，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宾馆房间里流泻出的橘黄色灯光推开了一巴掌夜色，除此之外，我们多迈出一步，就仿如置于无边墨池深处，伸手不见五指。
　　黑，让我们胆怯迟疑，畏手畏脚。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在城市的道路上，我们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着向前，什么挡住了去路，就把它踢到一边儿去。我们似乎总是忘了咀嚼恐惧和敬畏的滋味。
　　其实，在黑暗中，更利于自省。不见千般颜色万种风情，不面对这个扑朔迷离繁华奇幻的世界，才能更好的关注内心，听一听素日里久已忽略的——心语。
　　月亮依然躲在雾中，月光依然弱，我站在浓黑的夜色里，把自己融成这夜的一部分。
　　其实我们本来渺小，却总是误以为自己强大。
　　人无知而无畏。

　　　　 [ 本帖最后由 清风拂面 于 2013-5-28 22: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