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午后（整理后）

        一

　　夏天，晌午觉过后。我坐在奶奶对面，看她缝笋叶扇。她眯着眼睛，努力寻找下针的地方。奶奶头发灰白稀疏，有几绺额发垂了下来。我陪她坐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些啥，还有点犯困。经常看奶奶缝扇应该是件枯燥的事情，而今却很怀念那样的午后，静静地，像是可以听见时间流走的声音。

　　午后是奶奶和我闲谝的慢时光。她摇着扇子用漏风的嘴说着过去四处讨米的生活和人情冷暖。奶奶说，借人家浅，还人家满。

　　奶奶的小土屋里有足够我吃一个童年的零嘴。葱油饼干、威化饼、甜麻花、南瓜子……它们都被奶奶关在一个黑漆大衣柜里。衣柜是她的嫁妆。奶奶将大衣柜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零食独居一角，她细着吃，也细细地分给我一些。每次柜门吱呀一声儿，我都以为奶奶要拿出好吃的了。

　　那天奶奶吃过午饭串门去了，我和弟动了吃念。拿掉门槛挡板趴在地上往奶奶屋里钻，可是脑袋怎么也挤不进。让弟钻，弟有些害怕和不情愿。我说奶奶的饼干很多，又特好吃。弟经不起我的唆使还是钻了。他瘦小，脑袋也小，很顺利就得手了。对于一个孩子，美食的诱惑是巨大的。那一时口腹之快竟没少让我后悔。

　　二

　　那个午后，妈就坐在我的对面，手边是一个又旧又结实的笸箩，里面盛着针线，鞋样，剪刀和碎布头。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跟自己说话，或者小声哼歌。我喜欢听她哼《东方红》，歌声使妈变得年轻。偶尔也会跟我聊两句。她说那时候家里真穷，结婚那天，爸穿着借来的中山服跟她拜堂。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怨意，平静地飘过几丝笑容。

　　那时候我家在村里村外出了名的穷。我姥爷的父亲是地主，在后园里偷偷埋下一些银元。于是娘家后人都沾了一些银子的光。妈选择嫁给爸，遇到来自家庭的阻力是难免的，姥爷的脾气又很暴躁。姥姥是个胆小善良的人，在暗地里一定没少支持妈做自己的决定。妈经常说起姥姥的好。那时我太小，记不起姥姥的样子，我天天挂在嘴上的姥姥也只是妈为我画的一张素描。

　　我想，我妈抱着笸箩做针线的样子，一定是姥姥曾经的样子。

　　三

　　我和大宝撅着屁股对着同样撅着屁股在土墙前忙得忘乎所以的蜜蜂。等这笨拙又可爱的小家伙一进洞，我俩就围追堵截将其俘虏在酒瓶里。我和大宝没有午休的习惯。那些午后究竟做了多少“坏事”已记不清了。大宝妈常常叮嘱我们：小孩子不能害人。我们不知道偷瓜偷枣是不是害人，也不知道捅破“小二姐”家厕所里的尿缸算不算害人。长大后才明白大宝妈说的是对的——大了也不能害人。

　　大宝妈和我妈关系不是太好。可我对这个婶子很有好感。七岁那年她送大宝和我上学，路上温声细语地讲一些道理，要我们做一个好孩子。那些道理虽然都被我当做了耳旁风，但我知道大宝妈是一个好妈妈。每次妈教训我，我就羡慕大宝。天下很少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妈妈。陷入家庭矛盾的妈是一时昏了头脑。这些是我成长后才能够理解的。她受的苦一定比大宝妈多，她对我的好绝不比大宝妈对大宝的少。这个道理很简单，可那时的我却搞不懂。

　　四

　　光阴过了一茬又一茬。奶奶放下了扇子，最后放下我们到另一个地方找爷爷去了……妈也放下纳鞋底，可她放不下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身边懵懂的孙子，远方流浪的儿女……活得没有了自己。而我和大宝的童年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