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

剑鸿


　　玉兰

　　灯盏一样燃放在枝头，点亮一小片春天的，是几株玉兰。雨水过后，残留在眼里的故乡油菜花光泽，终于被玉兰白取代。
　　坐在城市的房间里太久，我错过了她们在这个春天最初的萌动。当我踏着温润的土地走向这几株玉兰时，已有几片花瓣凋落在地，似雪洁白，被枯黄的草地映衬得格外醒目。对我而言，这些花朵是如何袅袅婷婷站上枝头的？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打开的？是个很大的迷。随着年龄增长，我对这样的迷的兴趣，日益大于对于人事的兴趣。
　　紧挨着白玉兰的，是一株紫玉兰。她们并立在一些香樟和栾树中间，紫白辉映，俏丽无比。远远望去，犹如火炬。每一朵玉兰，都是这个火炬的组成部分。含苞的玉兰是点燃春天的火苗，这不仅仅是因为花朵本身椭圆而尖的形状，更在于玉兰似乎比其他植物更早感知春天的来临。玉兰花开时，春天还浅，栾树光秃秃，在一旁艳羡得可怜。
　　走进这几株玉兰的，不仅是我，还有很多身影。他们的姿势大体上是一致的：先是悠闲地在公园小径上漫步，然后站住，突然离开预设路线，加快脚步走到玉兰树下，接着便是仰望，凝视，掏出手机，打着转儿留影，忙着与玉兰为伍，一起走进春天的深处。

    红叶李

　　红叶李的观众是如此粗疏，包括我。
　　当我把一大片红叶李放进微信求证花名时，瞬间获得了不下八种迥异的答案：樱花、桃花、梅花，海棠花……还有说是野梅花的。世间爱花的人如此之多，懂花的人却如此之少。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满怀心事，没有闲暇去给这些草木命名。正如我们的生命，人人都深切的爱着真实的拥有着，却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如何去拥抱。
　　红叶李长在大路两旁，花叶齐生，细细碎碎、朦朦胧胧地开着，像一团淡淡的紫雾，每天迎送进进出出于这座城市的人们。街市的喧闹近在咫尺，但花影阻隔的人行道却显得幽静异常。喧闹的外围是沉寂，冬天的尽头是春天，陌生的认知恰恰存在于熟悉里。
　　我对红叶李是熟悉的，很多个春天，都会和她们相遇。甚至在凛冽的寒风里，也见过她们瑟缩的模样。但请恕我无知，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她们是桃或梅的一种，因为花叶优美而被人利用，移栽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人们偶尔关注常常忽略的事物。

　　十大功劳

　　倒卵状披针形叶。总状花序簇生。这是百度关于十大功劳花叶形态特征的描述。从来没有想过，草木会有如此通俗而张扬的名字。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很难想象这是怎样的植物。
　　出小区门，几棵香樟树下的灌木丛里，就有几株阔叶十大功劳。这片灌木常年青翠，青翠得不惹人注意。因为周边的两所学校，这里常常人车交集，搅起的灰尘落定，枝叶有些灰头土脸。我无数次经过这些树木，走向公园的深处，将一些郁积的疲劳和倦怠，丢给这些花落花开不悲不喜永远不知道倦怠是何物的卑微生灵。
   事实上，十大功劳还有其他名字。比如土黄柏，比如八角刺。前者隐含她的药用价值，后者描述的是叶片。“十大功劳”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这种植物的根、茎、叶均可入药，且药效卓著。依照人们凡事讲求好意头的习惯，便赋予它"十"这个象征完满的数字。
　　我是在十大功劳开出黄色的小花时，才注意到她的。毫不起眼的绿色中间，忽然就涌出一串串灿烂的金黄，像闪耀的微光。你怀着好奇走近她，触摸它，看到她带刺的叶子，数一数，八角的有，六角的、七角的也有。

　　贴梗海棠

　　很多年的迷惑，在这个春天被解开。假如人也需要对植物表达愧疚的话，我的愧疚将献给这这两株贴梗海棠。她们躲在公园深处的一个角落里，被一群杜鹃和橘树包围。早在三四年前，我就开始关注她们。那个时候，天气还有些寒冷，公园一派萧条。在常常经过的小径旁，忽然就看见火焰般的一丛红，红得热烈而寂静。如果不是枝上有刺，我几乎要紧紧拥抱她。
　　三月，玉兰花开，柳树抽出嫩芽，这两株贴梗海棠依然怒放，还是那样的红，安静、坚定而执着。正因为如此，在过去的几年里，我才会想当然自以为是地以为它们是某一种梅花。似乎只有梅花才有笑傲风寒的品性，并因此常常记起“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诗句。我已经记不清为什么没有及时去了解她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忙碌，也许是因为花落后便被忘记，也许是因为我常常要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那些并不感兴趣的事物。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叫贴梗海棠之后，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这种欢喜发生在春天，发生在身世似逃禅的中年。我想说的是，红尘里相识的喜悦，为什么有时候一种草木、一朵花，竟会如此奇怪地胜过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