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慧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文/左手持扇
一个女人若谈不上靓丽,但极有气质,也会引人注目的。安慧就是这样一位女子,她每次出现话语不多,多数时安坐一隅,微笑着看着别人高谈阔论,但她的一颦一笑却总能引起众人的注意,也会令在场比她漂亮的女人失色不少。
她曾是我高中同学瑾的女友。
我这位同学开了一间半火不火的茶楼,二楼最里边的大间是我们聚会的场所。这个圈子除了同学,就是一些玩字画、玩石头、玩各种文玩的附庸风雅之士。不管瑾在不在,我们总是不请自来,来去自便。进得大堂问一下服务员:谁在?服务员总能报出一串儿哥呀姐呀的。安慧就是在这个圈子里认识的,那是差不多三年以前的事了。
记得有一天,瑾打来电话,懒洋洋地问:晚上有安排吗?我说没有。他说,那你下班就来我这吃个饭。瑾若是安排饭局一定是有新人要我们认识,他也一定会请几位各色人等作陪,他管这叫以壮声色,我看就是拿我们这些半吊子来壮他这个怂人胆。
瑾自幼家境贫寒,高中毕业就试着干各种买卖,后来倒粮挖到了第一桶金,之后又开了几年酒店。这几年不太折腾了,链锁了两家KFC,再就是这座茶楼,没事就躲进茶楼里装雅士。瑾离婚很多年了,他媳妇是我们一个同学的妹妹,后来嫁给了一个日本人,把闺女也带走了。前年,他闺女回来看他,十六七了,中国话都不怎么流道了。我操!那娘们儿把我闺女带坏了。“我操!”是瑾的口头禅,他想强调谈话主题的时候就以它做引子。有一回,我们喝得正酣,那货接了个电话,半晌,带着哭腔道:我操!我妈没了。瑾没有再婚,身边也不缺女人,有意思的是,这些女人即便是凑到一桌打麻将也不吵不闹。
那晚我过去的时候,我们那间“活动室”已经支起了餐桌,隔壁“楚香楼”已经开始攒菜了。楚香楼的蔡老板也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他顶烦瑾把餐桌挪到这间茶室里来回的折腾,总是嚷嚷:要不咱俩把这墙开个门儿得了。瑾说,少来,你那里尽是些酒囊饭袋,我这儿可都是清雅之士。老蔡不屑道:你不吃我店里的菜?瑾露出无赖的本色:偶尔,偶尔一次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可好的上吧你!
除了湖北佬蔡老板,还有五六位熟得不能再熟的狐朋狗友,而我一眼就聚焦到瑾左边座位的陌生女子。圆髻于顶,脸颊偏瘦,额头显大,皓齿明眸。一件深色的高领绒衫,衬出白皙的肤色。瑾“咳”了一声介绍道:这是我同学,这是安慧。安慧颔首致意,瑾示意我在他右边坐下。那天,我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都略显拘谨,失去了往日的随意与嬉闹,说起话来都很好笑的字斟句酌起来。男人们若是肯约束起自己的本性而变得斯文,一定是遇到了自己心仪且尚未到熟悉程度的女性,我也一样。安慧是位画家,在我们隔壁城市的一所大学里任教。她声音柔和,中度语速,这让她说的话很有亲和力。她会很认真地聆听,很简短的回话,原以为是因为初次见面,后来熟悉了依然如此。对于瑾的吹捧,她也只是淡而笑之曰:等大家对我失望了,这巴掌可是要打在你脸上。
据瑾介绍,他俩是在上海世博会认识的,排队无聊找人搭话,这一唠发现都是来自一个省,就互相留了名片,回去之后又网聊了半年,这才又聚到一起。随后几个月,又见过安慧几面。她总是乘坐高铁过来,小驻一两天即回。她陆陆续续给我们几个熟悉的人写过几幅字画,我们也逐渐知道了她是单身,是否有过婚史不详;知道她是教授公共艺术的,兼课中国艺术史;知道她小瑾十一岁;知道她父母在遥远的南方;知道她有一条叫波尼的边牧犬……
差不多有小半年光景,一天晚上,瑾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家。他说,那你下楼来。我说,操!你到了就上了呗。他说,你下来吧。
这又是抽得哪阵风?我下楼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车里鼓烟,挤出一分堆笑看着我走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问:咋啦?
“没啥,就是开到这了,看你在家没。”
“不说?那我回了。”这家伙还在装,到我家不进门,在车里候着,没事才怪。
“我操!打扰你了呗。”
“那就快说。”
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安慧这人怎么样?”
“认真了?”我问。他看着车前面,说:“你说说看。”
“实话?”我也点上一支烟,“哥们儿,你有点配不上她。且不说她与你不是一个层次,就是她比你小那么多也是个事儿。这男欢女爱的一起玩玩还成,要是较起真来你可得想好喽。你们不是谈婚论嫁了吧?”
瑾没回答,半晌,才幽幽地冒出一句:“她得了癌症,乳腺癌。”我心里一颤,怎么会?
“我跟她接触有半年了,每次都是她来找我。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对于女人没动过真,惟独对她有了那么一点儿心思。有几回,我想跟她一起过夜,都被她拒绝了,自个住宾馆去了。前天,我送她去宾馆,也是喝得有点儿大了,就用强了,她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听,一个嘴巴倒是抽得我清醒了。”瑾的目光依旧望向前方,“她站起身,开始自己脱衣服,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最后……我看见她右侧的乳房没了,肋处留下一道很长的疤。”
“安慧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轻声说:‘你准备好了吗?’,我整个人都懵了,不怕你笑话,我他妈一下抱住她哭了……”瑾把头扭向了窗外。
“安慧现在在哪?”
“回去了,今早我送走的。”
“唉,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我说的是真心话,瑾的一番话让我顷刻间变得很现实,尽管我们大伙都对安慧产生好感,希望他俩能有一个好的结果,但这种事还是轻易地让我选择了多年的友情,“这病好得了吗?我们都已过了四张,折腾不起也伤不起了。长痛不如短痛,就这么地吧!”
瑾没有再说什么,半晌说,我回了。放下我就开车走了。
我的话显然没有起到作用,其后的几个星期他们依然频繁见面,多数是瑾开车过去。我也没再说什么,难得瑾这样认真,谁又知道未来会怎样?随他吧。后来赶上安慧暑假,瑾的茶楼开始重新装修,一切都是按照安慧的主意进行。茶楼并未停业,一切变化都似在不知不觉之中,换了几扇木门、添了几个花窗、加了几道屏风、种了几丛湘妃竹……安慧如魔法师一般魔棒一点——立马风雅成趣。
我们那间活动室最大的变化是,原来显得很俗气的背景墙被刮成了白色,中间悬挂一幅安慧的巨幅人物画作。一个身着民国裙装女子,半倚半靠在荷塘边的廊柱上,表情安详,低眉颔首,注视着盛夏碧荷间的一朵半开的莲花。画风是工笔加小写意,整体画面给人一种斑驳、空寂之感,大片的留白像是没有画完,延展的廊柱陡然间墨彩全无,就在你顿感缺憾之时,一竖大小适中的瘦金体跃然而出:安外慧中。下有一方阳文小篆铭印:独品。没有年款、没有题记,加之柚木框镜裱,画面略显幽暗,亮点之处在于那女子专注的眼神和垂于裙裾间的一双柔美的手。我们一眼就看出,这是安慧的自画像。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很忙,去茶楼的次数少了,知道安慧的课程停了,换人了,她也请了长假跟瑾住到一起了,还有那条叫波尼的边牧犬。直到去年下半年,安慧跟瑾提出想回老家看看父母,瑾想陪她去,可她拒绝了,然而,这一去她就再未出现。
安慧走后,瑾也变得神神叨叨的,不停的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开始我以为他是去找安慧了,可后来发现不是,他只是一个人去旅行,最远的地方去了尼泊尔和不丹。有一次,我跟老蔡说起瑾和安慧,老蔡晃着他那锃光瓦亮的大脑袋,说:“现在想找个人很难吗?安慧是有单位的人,过去一查不就知道了嘛。关键是瑾不想嘛!那家伙心里是明白得很,找着了又能怎样?唉!这个女人不简单。”
茶楼依旧半火不火地开着,瑾也似乎恢复了老样子,整天热衷于本与他没什么关系的风雅之事。每天早晚都会牵着那条不怎么搭理他的边牧犬出去遛遛,时不时请求我等闲人吃他一顿。可有一样,大家都绝口不提安慧,我也再没听到瑾说起她。
那幅画还挂在那儿,有一次,我劝他摘了换个别的什么,他凝神端详了一会儿,轻声说:挂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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