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远

1、

还有雾，空气颗粒粗大。

院子空寂，水泥路洁净，褐色落叶平贴在地上，如指向不明的路标。几只麻雀在光秃的梧桐树下机械地蹦来蹦去，低头觅食。它们把食物看得过重，天空对它们也失去了吸引力。此刻，天边有残淡流云，衬着灰濛的底子，是一部伤感怀旧老电影的背景。

 初冬，这样的午后，最是百无聊赖。风有一搭没一搭，景色一一退后，世界似乎很远。

2、

决定出去走走。

吕祖山下，一个颓败的院子，以前是药厂的厂房，意外遇见大片菊花。

残墙断垣，盛开的菊花看起来有点抢眼。它的黄流泻如千寻之瀑，它的红矜持如沉年之酒，它的粉之烂漫，青之清扬，金之尊贵，唯它的白在洁白之上，如一抹温柔鸽羽，一片玲珑年华，一句箴言，一个奢望。

 霜天之下，繁盛的菊花承接着繁盛的枯萎，不敢张扬姿态的凋谢，无法放进颂词的辽阔，不能拥入怀里的丰盈，我敬它生命中凛冽的部分，却不敢说爱。

菊花和菊花样的女子，需要最烈的酒和最长情的告白，长空雁阵，排成整齐的人字，掠过这世间美艳。

3、

上吕祖山，需收束凡心，因为山上住着神仙。

一路小心的走，风掠过耳边，掠过树梢，也掠过山尖。风无处不在，如神灵对整座山的护持无处不在。想起李白的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遂和万物一同噤声。

几只长尾巴的黑老鸦呱呱地叫，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它们的黑衣和叫声一样，像某种神谕，在山间回荡。

吕祖庙座落在山顶，庙里供奉着道教的神仙：太上老君，吕祖，药王和财神。吕祖和药王以及财神并列供奉，隐含了人们对福禄寿的渴望，但从殿前薄凉的香灰，可知庙里香火并不繁盛。  

看庙的是一个中年道士，头上戴一顶灰色道士帽，平淡无奇，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仙风道骨，但他说他已经住在庙里八年了。

他把我引进供奉吕祖的殿内，我在吕祖的神像前站着，没有烧香，也没有跪拜，只是和他默默对望了一会，许多世俗的愿望我说不出口。不是不相信神仙的法力，而是懒得去求。人到中年，对这个世界疑惑更深，但许多事情却不想急于知道结果，命运是一幅迟早翻开的扑克牌，答案早在冥冥之中已写好。妄求，如同作弊，只会让神仙为难。孔子说的不惑，是指明了这世间诸事的不可更改吧。

吕祖塑像很不高明，釉彩花哨，工艺粗劣，眼珠黑漆，面无表情，没有传说中的勇毅和慈仁，只是一个垂着长髯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若混迹市井，他就是一个好脾气的父亲和丈夫，但眼前这个男人让我心静如水，呼吸均匀。

木骨泥胎，漆面釉身，神仙无心，却懂芸芸众生之心，神仙无欲，却满足凡俗所有想要想求的，无一定是更大的有吧，就像端坐于前的吕祖，只是看了我一眼，已知赐我一份不染纤尘，安祥自香的心。

道士一直在边上默默站着，案桌上一码一码的香火，桌边贴着用来扫码的二维码，他甚至连一点暗示也没有。

我问他：你一个人在庙里住吗？

这山，这树，林中的鸟，过来过去的风，它们都我和一起修行呢。道士笑着说。

我像道士深施一礼，忽然感觉他和吕祖长得有几份相像，和这个庙宇也有点相像，眉宇间古朴，清远。

从大殿出来，风声和尘埃扑面吹来，一树老鸦突然从幽密山林飞起，烟花一样腾空又落下。檐角的风铃在身后悠远地响着，像岁月深处的密语。

下山，吕祖庙在身后渐隐于山中，像一段尚未打开的时光重新隐于岁月。而山下，市声依稀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