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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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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苏戏剧讲坛有两届我没能参加,都是迎头撞上了省“五星工程奖”。“割爱”的“割”很准确地诠释出我当时的心情。除这两届以外,我每年都去学习。

      工作以后谈学习,几近奢侈,而在“学习”的外延被无限放大的今天,能进行狭义的字面意义上的学习,不仅奢侈,亦且幸福。每年有那么五到七天,带一本笔记本,握一管黑水笔,在一个窗明几净、冬暖夏凉(空调)的环境里,心无旁骛地聆听来自省内外的名家授课,单想想也是美好。讲台上,或幽默或淡然,或隽永或激情,或优雅或犀利,有些老师与时俱进做了PPT,有时还分享剧照、视频;有些老师习惯脱稿,吐珠咳玉,舌灿莲花,信息量之大与风仪之潇洒,从出了大学校门便难得一见。

      老师当中有编剧,有导演,有演员,有学者,相应的,侧重点也就不同。编剧技巧是讲得最多的,但导演、演员老师谈起戏来,又纯然是另外的视角。学者的课还有似乎跑了题的,从戏剧扩张到文学,从文学引申到文化,从文化辐射到社会,从社会超拔到宗教情怀。假如编剧技巧是精妙的招式,上述这些就是修炼内功,剑招纵使百变千幻、神光离合,内力修为、眼光见识、胸怀境界却更是根本。听潘知常老师的课便有这样的感觉。

    潘老师第一次来讲坛讲了半天,临结束,李明华主任请他谈谈感想,他说他希望下次给他讲一天。大家笑了,李主任亦然。我猜他当时的内心独白是:“既然您不怕疲劳,我何妨从善如流?”于是第二年潘老师实打实地讲满了一整天。

      卡拉OK连唱几首也会嗓子发干,潘老师倒像是讲课永动机。据说他每天需要的睡眠都较常人为少,做学问的精力反较常人旺盛。这从他越讲越是神采奕奕能窥一斑。

      讲坛在不断地寻求变化。开始是一个老师讲几天,后来是几个老师讲一届;开始是讲课加围成一圈儿的学员讨论,后来为节约时间计变成纯粹的讲课;地点也在南京与外地之间来回切换。

      我记得第二届讲坛花落淮安。都说淮扬菜系,依我看来,淮安菜的鲜美犹在扬州之上。有一道菜是蚕蛹剪得金黄焦脆,尝过的都说好吃,那是唯一一道我没敢问津的菜肴。

      当时住的地方远离城区,是一山庄,依树傍水,风光佳胜。生态也好,我和小伙伴卢琦晚上出去散步,数次险些儿踩到瘶蛤蟆,那东西童年后实在极罕见的。回房五分钟,接到母亲电话,与她和几位前辈又在山庄绕了两圈,在还没有“一天一万步”的中年养生理念以前,是我少有的大运动量了(母子共同参加戏剧讲坛我们大概是仅有的一组,前后持续了四五届)。那晚月光清澄,整个山庄宛如泡在一大缸半透明的水里,树木花草就是水波中摇曳的水草。我们在亭台楼阁间穿行,遇到另一拨编剧就停下打个招呼,聊上几句,擦肩而去。都是洒脱的人,彼此并不感到有什么失礼。母亲说每年有几天这样的日子,做神仙不过如此。另一位老师说这一年一度的讲坛便是全省编剧的盛事。李明华主任说,基层有些文化人肚量不广,器小易盈,“要是不巧他还把持着什么,当地的戏剧状况就糟糕了!”那忧心仲仲的口吻,至今犹在眼前。

      那届讲坛我存了照片,那时的我头发丰盛,整体看来还是青年的状态。母亲站在陈明伯伯和杨蓉老师身边,笑得那么明亮。周恩来纪念馆和一片不算太蓝的天空在我们后方。天气不大好,而拍照人的脸上却阳光灿烂。另一张大合照上,我和周广伟毫无形象地开着深V领,纽扣再解下去就接近赤膊了。张军与言禹墨演绎着两种不同风格的萌。陈晶主任前排坐着,安然,欣然,笑容浅浅的,却流露出愉悦与欢喜。这个她辛苦搭建起来的平台正渐渐走向成熟,且日益重要,她虽向来端严,也忍不住要感到欣慰了。

      六年后的合照颇有人面全非之感,有些编剧豹隐江湖,新一代的生力军满脸写着锐意图新的野心。罗舟的气场已同她在剧坛的影响力一样弥漫开来。从在台下听讲,到走上讲台授课,短短几年,破茧成蝶,她发力之快、声势之盛、精品之多着实令人刮目。

      这一届有张照片是我和周琰、言禹墨的三人照。两个男士平淡无奇,周琰居然冒拍照之大不韪,把头伸到镜头前面来了。不怕变形,无惧显胖,你说她率性也行,说她对颜值自信当然也成立。我陪她去过鸡鸣寺,坐的老爷车外形酷似旧上海外滩上开的,是复古的新潮,文艺的机械,相当有范儿。

      另有三张照片,刻意做成黑白照,与背景里的荒凉小巷协调得出奇,平添了几分年代感。虽然当时我确实就是照片上的年纪,其效果却仿佛我隔着几十年时光在回望我照片里的年纪。居心叵测得如此不着痕迹,非周广伟莫属。他是三十几年来第一个夸我写字好看的,不过他补充说是在不考虑汉字表义功能的前提下。我的课堂笔记如同天书,只有我自己看得懂,他夹忙里拍了几张照,发了朋友圈,说字写得像画画,有独特的图案美。我很疑心他是调侃,然而并不是。

      起初我觉着周广伟不大好相处而张军又太好相处,都有点见之生畏。几届讲坛下来,不知从何时起,友谊的任督二脉竟然通了,三个人时常在餐厅里天南海北的吹牛。现在我感觉周广伟有随和(甚至促狭)的一面,张军也有脑生反骨的时候,果然人都是立体的。之后他们被收编为我母亲的干儿子,创造性地提出跟亲儿子竞争上岗,我高冷地拒绝了这无理要求。

      戏剧讲坛每年都是我们盐城编剧人数最多。有人质疑我户口都迁到镇江去了,还一口一个“我们盐城”是何道理?他们不明白世上有许多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好讲。你为什么爱写戏呢?又没人拿枪指着你。“我们盐城”编剧的年龄梯次是最齐备的,老中青少,人才济济。曾汉才跟我同一年获戏剧文学奖新人奖,到这时俨然有“老”编剧气象,连照片上的笑纹也一径儿那么有内涵起来。

      说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自然少不了华春兰。会场上的小妹和在群里一样兢兢业业,逢到琐碎的困难总是找她,难得她一直微笑着,还不是礼节性的微笑——要是后者就不“难得”了。夏海滨阿姨与赵亮院长等人平辈论交,因她称我母亲姐姐,致使我间接地在一批人那里矮了辈分。

      一晃十周年了,历届讲坛细碎的风景仍令人印象深刻。譬如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里看书,听隔壁几位编剧畅言欢笑,有时还听到相当完整的句子,听得有共鸣了,我独在墙这边哈哈一乐。譬如会场上老师的话筒突发怪叫,服务员抓耳挠腮搞不定,某位外表典型文科男的编剧施施然上台,鼓捣几下就解决了问题,一脸平静地下来。那从容的态度等于宣告“这都不是事儿”,硬生生把服务员比出了几分狼狈。再譬如餐厅里杯盘叮当,音乐流动,菜香飘浮,刀叉和乌木筷子上镶银的部分反射着灯光,形成一种别样的妥帖,动一动就像会把一整个碰碎了一小片,搅扰了什么似的;又像冬日午后阳台上,膝盖上趴着乖巧的大白猫,惬意满足得简直有点鼻酸。江苏作为戏剧大省在全国堪称翘楚,多达一百余人的编剧队伍数量质量皆让人艳羡,戏剧讲坛不也正是一座精神上的大餐厅,把养料汩汩输给了每一位求学者么?

      一次在苏州观摩中国戏剧节,几天看了七八台戏,其中不乏《带灯》这样的力作。因为时间紧,常常白天在苏州市区看完一场,晚上匆匆赶到吴江等处再看另一场,回城时往往很晚。夜车上,我前后张了张,绝大多数是戏剧讲坛和戏剧文学奖这些源头工程培养出来的编剧。外面的路灯一盏盏掠过,他们的轮廓也是一会儿明显一会儿模糊。轻声谈讲的,看手机的,打盹的,发呆的,都在朦胧夜色和明明暗暗的灯光里踱上了一层薄薄的莹润的釉。在未来的中国戏剧史上,他们中的一些人终将脱颖而出,光华四射,而他们走向巅峰的旅程,那一站一站,就是讲坛的一年一年。这一车乘客极寻常也极特殊,“难伺候”又太可爱,性情各异却有共同的身份:江苏戏剧讲坛的学生。天地悠悠,前路长长,灯光明灭,戏如人生,我坐在位子上,于车厢的摇摇晃晃中忽然生出一份奇异的感动。耳畔恍惚是《渴望》的主题曲:“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这个问题,可以问殚精竭虑的省剧目室,亦可以问痴心不改的编剧们——而答案早在心中,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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