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的琐事

          吃瓜的琐事

     走到集市上，瓜菜混合的味道，鼻子堵得慌，片刻后适应。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挤车缝过路的，前堵后拥的斥责声。一股熟悉的甜香味儿飘来，在哪里呢？四下张望，左右环顾，低头细看处，一个老人，一个鱼皮布袋抻开在地上，布袋上是一小堆甜瓜，瓜皮是白绿相间的花纹，通体泛着黄色，是熟透的甜瓜的标准模样，驻足询问，老人不是专门卖瓜的，自己没事种了点，吃不完，拿到集上卖，又软又面的甜瓜，适合老人吃，不是孩子的爱物。老式的甜瓜，是拉开记忆大门的一条带着铃铛的线。

   田野里，西瓜田连着西瓜田，干热的风吹过碧绿的西瓜叶，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西瓜露着圆圆的脑袋，舒展地躺在大地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叶叶交错的地方，有不一样形状的瓜叶，是甜瓜叶。甜瓜有两种：落花甜和落花苦。花瓣落完，乒乓球儿大小的甜瓜都是小孩子的试吃品，吃到甜的，叫它落花甜，吃到苦的，叫它落花苦。大人最忌讳割草的小孩儿从瓜田里过，怕毁了正在生长的瓜。

     大片的西瓜地，从来没人刻意地看护，也不会丢失。瓜未熟的时候，大人们不会把精力花费在瓜田里的，瓜棚也不会搭。瓜不熟，谁吃？小孩子放学后，还要割草喂牛，一晌割一篮子草，一天能割几十斤的草。看着家里的黄牛在槽间吃草，大大的牛眼像个小灯泡那么亮，就会觉得开学时的学费有了着落。草从哪里来？岗上河沟，树下田间。一群割草小女孩，挎篮子，拿铲子，穿行在田间，见草就薅，瓜田里的草多，容易招人。大人反复交代，在瓜田不要翻净瓜，没熟的西瓜不能吃，不敢摘瓜的。

   也有例外的时候，就是伙伴们知道谁家的瓜要熟了，会故意从她们家的瓜田里过一遍，不声不响，赤脚趟过瓜秧，感受土地的炙热，眼睛搜寻快熟的甜瓜，为了躲避大人的眼光，一只脚踩掉瓜瓣儿，两只脚开始像踢皮球一样，顺着地垄，一直踢到地头的河沟里，河水清且浅，洗瓜，分吃。回家告诉娘，娘责怪，咱地里有，还没熟呢，你们都十急个啥？人家看见，打你们一顿也不亏。家家户户都有瓜园，成熟的季节，乡亲会相互送瓜吃，谁种得好，赢得称赞，这也是主人最喜欢的。家里没有种瓜的年份，父亲说，不敢篮去地里薅草，转一圈儿，有种瓜的人家就会让瓜吃，不接住就是不稀罕，不种瓜也不断吃，比自己种时还多吃。

   放暑假的时候，学生孩儿都在家，好多人家会在地里搭个瓜棚。四根木棍栽在土里，捆上稍微细一点的棍子，把它们连在一起，放上带着叶子的杨木条儿或是槐木条儿，一个四面透风，八下透气的瓜棚搭成，棚下是一张简易的木床，床上铺一个蒲席。席子经常随着瓜棚荫影儿不停地变换位置。我自然是看瓜的首选人，看瓜的时候大多是做假期作业，要么找到一本小说来读。过路的人夸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美滋滋了好多天。看过一本书，扉页上，印有河南大学师生的联欢会合唱的图片，觉得那是理想的学校，上大学，多么遥远的梦，心里敲小鼓，会实现吗？一句话埋下一个梦想的种子。

    自家瓜田，熟了就吃，摘到生的就扔，慢慢学会了辨别生熟。切开后的瓜，都能分辨，关键是地里是怎样辨别，主要看外观，瓜皮瓜叶瓜蔓都会有不同的变化，细心的人家会标记瓜生长的天数，这样更准确。看颜色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瓜皮上的一层白白的绒毛，随着瓜熟而渐渐变少，在田里还学会数一数瓜秧上干枯的絮儿，数够七八个的时候，瓜就熟了。圆圆滚滚的西瓜，瓜顶地方的花纹都是完全展开的，背阳一面的瓜皮发白发黄，阳光充足的时候需要给它翻翻身。有一个识别瓜的方法是用手指头轻弹，声音“过手了”，准是熟瓜。特别清脆的“当当”声是生瓜，脆而敦厚的声音是熟瓜，发闷的声音是有点熟过头，快要坏掉。还有一种方法是两手稍微用力挤一下，同时放到耳边听声音，这个方法是要挨骂的，容易把瓜心挤坏。即使摘下八九成的瓜，静静地放上一两天，也会自然熟。我喜欢看瓜的颜色，自信眼力还行。穿过拥挤的人流，摆地摊的老人已经不见踪影。拐过街口，路边一个三轮车吸引了我，看打扮就不是瓜贩儿，浑身是经常干活的痕迹，晒黑的脸膛，蹲车边吸烟，看见我捂鼻子，赶紧扔掉手里的烟头儿。选好瓜装进鱼皮带里，耳边是卖瓜人反复强调的话，自己种的瓜，肯定错不了，看看俺这瓜，用花生饼追的肥，甜着嘞！这一句话咋会这么熟悉，想起父亲以前卖瓜也说过这样的话。

    乡亲种出来的瓜一般都是自己吃，多了就到会上卖。跟着父亲去卖过一次瓜，买家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话，其实就是想压低价钱，一个残疾人，竟然扔掉双拐爬到车上选瓜，口出狂言，吐沫星子从嘴角飞出，大讲挑熟瓜的经验，想再压低点儿价钱，这是让人同情的残疾人吗？比正常人还麻利，至少改写了一点我的认知。不熟的瓜，我们怎么会拉出来卖？父亲一再强调自己的瓜是上过花生饼的，甜甜着嘞。留在家里的西瓜，可以放到中秋节，拜月愿月之后，全家分吃，一下嘴一个豁口，再一吸溜，啃住瓜皮，小手捂住瓜皮，瓜皮扣到脸上，汁水粘在脸颊，有一个黑色瓜籽贴在脸上，一家人的欢笑声如在耳畔。

   到家，一刀切开，红沙壤裹着黑瓜籽，软甜，沙沙的，印证卖瓜人朴实的话语，是沙土地特有的味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