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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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建
张伊南
年少时,我的文学作品的阅读量很少,唯有法国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卷六《安多纳德》,使我印象深刻。安多纳德家庭遭受不幸,父母双亡,为教养弟弟奥里维成长自立而承担生活重担,牺牲个人幸福的故事,深深感动了我。这位善良、坚强、凄美的女性文学形象刻印在我的心中。然而,年少时光,由于生活环境的限制,我并没有机会走入文学的百花园,阅览经典作品的斑斓风景。
大约十二岁的时候,一个霞光染红天际的夏日黄昏,母亲让我到姐姐的单位宿舍,给姐姐和她的从南方来河南出差的大学同学送晚饭。当时,她的同学大概是在紧张复习,准备考新闻学专业研究生。在她们俩吃饭间隙,我在宿舍的一张桌子上,随手翻看了一本《中国新闻事业史》教材。由此,我知道,中国的报纸开始出现于唐代,到了宋代出现正式官报:邸报。这次偶然短暂的翻阅,在我心中种下了以后学习新闻学的幼芽。
时光飞逝,我文学作品的阅读视野依然狭小,接触新闻专业书籍的机会几乎没有。转眼到了高考前夕,我惊喜地在一位亲属家发现并借阅了一本《中国新闻事业史》教材。作为紧张复习功课之后的调节休息,每天晚上睡觉前,躺在床上翻阅浏览这本书。我知道了瞿秋白的《饿乡纪程》《赤都心史》,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塞上行》和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然而,我并不曾有机会读到原著。
高考后,我来到黄河北岸的一座城市,在一所学校学了一个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专业。冬天来了,天气凉了,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的繁茂叶片大多已泛黄,只有些许绿意隐约显现,风起处,在空中画着曲线飘落。“在那热闹的街上走过,忽然有一种孤独的落寞,从来没人告诉我,如何冲破这迷惑……”走在异乡的街道,心底忽然响起曾在多少个不眠的夜晚静静聆听的忧郁苍凉的歌声,此刻,落寞迷惘之感迅疾弥漫心间。我的路又在何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与思索,我尝试着走上了一条独立探索自身出路的征途,一条怀抱年少时梦想,漫长的学习新闻学的理想重建之路。在准备新闻学专业考试中,我学习过文学史、文学概论和现代汉语等文学基础课程,这是我系统学习文学专业知识的开端。刚毕业的几年,我的兴趣主要在阅读新闻专业书籍,千方百计找到了瞿秋白、范长江、斯诺的通讯名作,沉浸在一篇篇简洁流畅、生动感人的报告文学所营造的氛围之中。从凝重典雅的《赤都心史》“固然不错,我自然只能当一很小很小无足重轻的小卒,然而始终是积极的奋斗者”,到雄浑苍凉的《中国的西北角》“无办法的等待,或一味的希望着他人,决不会有美满时期的到来”“本着认为有意义的事情,百折不回的做下去……”,再到清新明快的《红星照耀中国》“虽然他们几乎全体都遭遇过人生的悲剧,但是他们都没有太悲伤,也许是因为年纪太轻的缘故……这意味着对于生存有着一种自信的感觉”,三位语言风格迥然不同的先驱一样拥有克服万千艰难困苦、执着追求宏阔理想的无畏精神,深刻洞察和锐敏分析新闻事件的非凡能力,以及真挚热忱、悲悯民众疾苦的崇高人格。这些经典名作中的犹如格言警句般的话语,已深深刻印在了我的心里,它们指引我如何在困难逆境中克服悲观消极情绪,积蓄力量,自信无畏,向着重建理想的目标继续前行。
浅黄色封面的左上方是一幅范长江同志的肖像,面容庄重沉静,目光坚毅深邃;右侧是竖排宋体字“范长江新闻文集”,留意细看,紧挨着有竖排深黄色的浑厚刚健、风骨凛然的手迹“为中华民族之独立与自由而呼号”。这是作者1938年为《新华日报》创刊纪念而作的题词,也是他一生为之奔走奋斗的追求的写照。2004年初秋,我在上海福州路书城购买了这本书。从高考前夕阅读专业教材知道了《中国的西北角》《塞上行》,到阅读原著,十年光阴已经无声流逝了。正是有“为中华民族之独立与自由而呼号”的远阔豪壮之胸襟,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克服艰难险阻百折不回的坚强非凡之意志,才能完成西北和塞上之行的壮举。爬雪山时风寒刺骨,空气稀薄,愈近山顶,呼吸愈难;应走西北,而误入西南,险些困陷沙漠中心;因向导荒唐,竟让汽车开入险道,幸被发现,车停驶时,前轮隔断崖边沿仅有四五尺……这些旅途危险不胜枚举。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蒙边惨剧》一节,在戈壁里行车时,坐在二车的作者,亲见头车翻倒,一个青年和一个老人被压车下造成重伤,然而同行的人中并没有医生,作者曾做过看护兵,一个人勉强初步消毒、止痛和绑扎,挺身而出紧急治疗伤病。“此时我俨然作了战后的救护工作,内心笼罩着无限的凄凉!”这样的凄凉之感,力透纸背,感人至深。在《坠驼受伤》一节,当骆驼受惊猛跳,作者从驼背跌下,失去知觉醒来后,为了安定同伴,连说“没有什么”,“咬紧牙关,支持痛楚,站立起来”;费力骑驼,继续前进,腰痛不能支。同伴主张休息几日,待腰伤缓解再走,作者坚持不可,“示以无大重伤,而实际则痛彻心肺”。作者顾全大局、忍受伤痛、自我牺牲的意志精神,跃然纸上,感染读者,使人共鸣!在这里,通讯报道已真切融入了作者的主体体验与深挚情感,这是真正不朽的生命之作。
这部《范长江新闻文集》客观描写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西北与塞上自然环境之恶劣,社会政治之黑暗,田园村庄之凋敝,人民生活之苦难,然而,在如此苍凉沉重无望的现状中,作者依然执着地找寻明朗蓬勃悦目的亮色,给身处艰难困苦情境的民族与大众以光明与希望!在青海道路,作者望见了夹道以伴行人的青茂的杨柳,携手相连的果园菜圃,北川河中冰滩,以及山巅的白雪,给人以胸怀开朗之感;在兰州城的黄河南岸,作者望见了成林的初放梨花,绿中吐白,河上清风送来阵阵花香,给人以恬静清逸的心境;在塞上草原,作者望见了一望无边的绿色铺好的野景,其中没有一丛林一棵树来打破这种青茵的平顺,风过绿地,犹如微浪的海洋,给人以辽阔悦目的自然美感;当飞机驶过宁夏上空,作者望见了厚厚的冰块封盖着的黄河,尽管冰层下面有急流的河水,但黄河冬景给人以死寂的感觉,联想到了沉滞的中国,期待她加速骨子里的进展变化,如黄河一样尽快冰开冻解,恢复万顷波涛一泻千里的蓬勃力量;在内蒙吴家集,作者一行微明启程,看到了各家的小学生清早出来,短短的身体,小小的制服,牵手并肩,三五成群,活活泼泼地走向学校,作者充满自信地写道:“通过这小小集镇的街市,不但这个市集因他们的早起而活跃,中国困苦艰难的前途,也因为他们这样生气蓬勃,而显得有无限的光明!”从小学生的早起上学,看到了市集的活跃;从小学生的生气蓬勃,预见到处于困苦艰难的中国必定有无限的光明的前途!
十多年前,我在写作一篇专业论文时,第一次遇到需要将新闻文体与文学文体的交叉关系和主要区别梳理表述清楚的问题,费力查找了许多资料,才有了初步的粗浅认识。“一个缺乏哲学头脑,没有理性思维,文学、历史等社会科学知识浅薄的人是难以胜任新闻工作的……” 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从一本新近出版的新闻理论教材中偶然发现了这段话。这段话令我震撼,一字一字刻入了心中。现在看来,当时我的阅读视野仅仅局限于新闻通讯作品,属于广义散文中的报告文学类别。我认识到了自己文史哲基础知识,尤其是文学知识的浅薄。比如,现代文学史中专章表述分析的鲁郭茅巴老曹以及沈从文、艾青的重要作品,我所阅读的仅是单篇或节选,这些作品的完整系统阅读,几乎是空白。这个无形的阅读压力使我不安和自责。当时的我,已经迈进了三十岁的门槛。
厚重的黑色封面压印有竖排的凸起字,是沈从文先生清秀的行楷手迹;正上方是一幅油画,两岸吊脚楼,高低错落,黄泥的墙,乌黑的瓦,竹窗上垂挂着几串火红辣椒;一水中流,映着吊脚楼的倒影,石板桥横跨其上,河边一株凋零了枝叶的老树,恰是暖黄色调的深秋景象的逼真描摹。绘画的下方是两个浅黄色的横排楷体字:边城。从“落日向上游翠翠家中那一方落去,黄昏把河面装饰了一层银色薄雾”,到“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细雨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从“白光向上空冲去,高至二十丈,下落时便洒散着满天花雨”,到“从鼓声里使人想到那些极狭的船,在长潭中笔直前进时,水面上画着如何美丽的长长的线路”;等等。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夜晚,在窗外无声落雪的静寂中,读着这样明净澄澈如水一般流动的优美文字,自己如同置身于宁静祥和、恬淡空灵的边城画境,仿佛清新和风吹掠心灵,清爽溪流淌过心田。“然而一切光景过分的幽美,反而会使人从这光景中忧愁。”兄弟两个年青人同时钟情于“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翠翠,而傩送与翠翠在端午黄昏曾有相遇相识的经历,并种下了心灵契合的根芽。朴实爽直的天保自知唱歌不如弟弟,为成全弟弟的幸福,也为了忘却伤心的情感,决定离开故乡,驾油船下辰州。现实的人事是不能两全的,哥哥做出了无奈的明智选择,开拓新的生活,然而故事却向如此残酷的方向发展,天保不慎掉茨滩下漩水里溺亡。弟弟伤痛万分,下辰州走了六百里,沿河找寻哥哥的尸骸,毫无结果。“但那个死去的人,却用一个凄凉的印象,镶嵌到父子心中”,傩送满怀自责与内疚,赌气出走。老船夫自知孙女婚事落空,在雷雨之夜伤心去世,最终只留下了辫子上扎了白绒的翠翠,在渡船上无望地等待那个在月下唱歌,使自己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这是人性善的悲剧,是人性美的颂歌。“二十三年母亲死去,书出版时心中充满悲伤”,这个带有牧歌情味的凄凉忧伤的故事,是作家思乡情结茹养出来的一颗明珠,传递出作家心坎上那一股沉郁隐痛,仿佛有一种魔力,给予我的是浸入灵魂的感动!
《边城》走入了我的灵魂,是我文学阅读的真正启蒙。我在文学史的“无声”指导下,尝试着开始较系统的文学阅读,体味到了文学的非凡魅力,真正建立了学习文学的自觉。文学阅读的热忱与持久,有时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这样的集中阅读一直延续到现在,延续到十二年后的今天。
“封闭的自己琢磨,琢磨不到前人的肩膀上。”我一直有一种清醒,在文学史“无声”指导下的阅读,也有相当程度的盲目与肤浅。我一直希望在系统学习中得到“有声”指导,提升阅读的感悟力和理解力。我面临着克服自身局限、重建知识结构的现实问题,系统听课的打算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景愈丽,情愈哀,诗人极为浓郁的伤别情感充溢在“满天风雨”之中。这首情景交融、密合无垠的唐代送别诗佳作,给人以悲美的享受,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初春柳叶刚刚发黄,这个鲜嫩滋润的“黄”正在向绿过渡,还没有过渡完成,所以说“半未匀”,还没有匀,摄取了早春清雅、清丽景象之魂。聆听唐诗艺术专题讲座,使我的唐诗学习由“无声”指导到“有声”指导,一定程度上克服了阅读鉴赏的肤浅与狭隘。五年前,我在网络上找寻,偶然找到了视频公开课,我先后听了先秦诸子散文、唐诗艺术、唐宋散文、明清小说、现代文学名家名作、西方文学经典鉴赏等专题讲座。尽管这些是知识普及类的讲座,仍是“片段”,仍不系统,但在拓展阅读视野、向深度阅读迈进中,给予我的帮助很大。
只是,系统听专业课的打算始终压在我的心头。
生活充满着事先无法预料的转机与希望。
“这部长篇小说体现了作者追求创作时代性的艺术理想,……从‘五四’个性意识的觉醒到‘五卅’群体意识的觉醒,揭示了青年知识分子梅行素受挫又寻找的心灵变迁历程。” 2016年麦收时节,我在网上摸索着注册,欣喜地在资源共享课里找到了专业教学课程视频。专业学习的大门在我眼前开启了。在听《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茅盾创作”专章时,老师讲述了小说《虹》,吸引了我阅读原著的兴趣。
“旭日的金光,射散了笼罩在江面的轻烟样的晓雾……”我在网上购买了这部作品,翻开了书页,映入眼帘的是明朗流畅、高昂激越的文字描画的奇伟清丽的巫峡风光,透出作家胸襟开阔、昂扬从容的恢弘气度。这艰辛地挣扎着穿出巫峡的长江,就好像眉目间挟着英爽的气质,品行坚毅,认定了目标永不回头的梅行素过去生活的象征,而船行巫峡,心境激越豪迈的她,自信将来的生活也该像夔门以下的长江那样的浩荡奔放。从“五四”到“五卅”,作为近现代中国最初觉醒的知识女性,梅女士在克服自身弱点,冲破环境束缚,寻求新生活的过程中,对新知识、新思想热切渴求的文本细节,令我印象深刻。“虽然臂下的重量是增加了,梅女士的脚步却更轻快。她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已经展开在她面前,只待她跨过去,就有光明,就有幸福。”梅女士在回家时,腋下多挟了一包从同学徐绮君那里借来的“新杂志”,这是热切渴求新知识、渴求“五四”思想启蒙的知识青年拥有强烈愉快和极度兴奋的心情的生动写照。“然而当她想把自身这件事当作问题来研究时,她又迷失在矛盾的巨浸里了。她不知道转向哪一方面好。她归咎于自己的知识不足。她更加热烈地想吞进所有的新思想……”在情感的困境与挣扎中,梅女士依然是求助于新的书报,在新思想的洪流下,她寻找暂时的慰安与解脱,暂时地忘记自身的未了的问题。“离开这崎岖的蜀道,走那些广阔自由的大路!”接受了“五四”思想启蒙的梅女士获得了精神的力量,拥有了一颗从无法忍受的、可憎的环境中“破壁飞去的心”。从成都封建家庭,到泸州师范学校,从成都惠公馆家庭教师职位,到冲出夔门最终抵达了上海,随着视野的开阔,梅女士总想把不懂的变为懂,看不到的变为看到,她清醒地意识到,什么事情都得从头学,渴求新思想的热望愈加浓烈。“这些书籍在梅女士眼前展开一个新宇宙”,在同乡梁刚夫、黄因明的引导下,她开始学习革命理论著作,艰难地完成了思想觉醒,以战士的姿态,与人民大众携手走在“五卅”运动的光荣行列。“从永安公司的屋顶花园,正当十字街头,撒下无数红的黄的白的传单来,被湿风吹着在满天里飞。而像欢迎这些传单,下面动乱着的头颅的森林中便腾出雷一般的呐喊”,读着这样形象真切的细节描写,自己仿佛置身于原生的历史场景之中,仿佛回到了由赤诚与热血熔铸而成的革命年代。“时代的壮剧就要在这东方的巴黎开演,我们都应该上场,负起历史的使命来。”掩卷沉思,这样慷慨激昂的誓言依然回响在耳畔。作品寄托的人的理想追求遭受挫折与不断寻找重建,人突破社会枷锁、自身束缚而成长的寓意,给予我深刻的生活启示。
我又何尝不是努力设法突破生活环境的局限,行进在重建知识结构、重建心中理想的路途上?
今年仲春,我在听《外国文学史》第七章《19世纪中期文学》的概述时,老师提到了教材中没有详细讲述的《红字》,大意是小说揭示了宗教与人性的矛盾,反映社会内容非常深刻,透露出现实主义的萌芽。“但是,恰恰是她自己的同胞亲手在她的胸前钉上了红字。”我记得听《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现代文学第二个十年》时,老师讲述丁玲小说《我在霞村的时候》,提到了霍桑的《红字》。当时因为想把课程尽快听完,所以读原著的打算暂时搁置了。我急切地在网上购买,并阅读了这部小说。赫斯特承受着红字那般的重负,具有坚韧生活、无所畏惧的精神力量,具有仁爱宽厚、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因此,赫斯特的生命是闪光的,“红字”已不是她罪孽的标志,而是善行的象征。面对狄梅斯代尔一颗如此破碎、如此屈从、如此不能自立的心灵,赫斯特怀着热切的希望,决心用她自己的能量使情人振作起来。“但是,你必须把那一切苦难抛到你身后去!……别去碰他!一切重新开始!这一次尝试失败后,你难道就丧失了一切可能性了吗?不是这样!未来充满着尝试和成功。”这段坚定清晰、积极自信的话语令人印象深刻,使人思索,促人觉醒。“这次他们既然答应送我到延安去治病,那我就想留在那里学习,……我还可以再重新做一个人……”《我在霞村的时候》写出了主人公贞贞的傲骨,尽管受尽折磨,受尽侮辱,但是仍然坚强不屈,保持着向往光明的美好灵魂。她的际遇和命运同赫斯特有某种相似之处。这两部中外小说的对比阅读,使我有了新的发现,这是盲目、封闭的阅读所无法获得的认识。
听课,阅读,陪伴我度过了近两年的充实时光。
又到麦收季节。
在听《外国文学史》第九章《20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罗曼•罗兰专节时,老师分析了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吸引了我重新阅读这部年少时就已经接触过、并有深深感动的小说。安多纳德这个还不满十八岁的温柔而坚强的姑娘,在父母双亡后的绝望中,逞着奋斗的傲气,藏着献身的热诚,为了奥里维的成功,任何工作,任何屈辱,她都能忍受。一个很规矩的、在远东当领事的男子,回法国过假期时,认识并爱上了安多纳德。她最初并不爱他,后来慢慢对他有了感激的、深刻的温情。但为了不离开弟弟,她拒绝了这桩婚事,牺牲了自己青春的幸福。这件伤心事使安多纳德在许多悲苦之外再受一次悲苦。第一次参加高等师范入学考试,奥里维落选了。安多纳德身心交困,几乎无法支撑奥里维复读一年重新考试,但她非撑不可,把自己的疲乏藏起来,加倍努力。当她不得已到德国教书离开巴黎时,奥里维走进中学宿舍心都凉了,同时,她在火车里也痛苦万分。“弟弟每天都给她写一封十二页的长信;她也居然能每天写一封信,哪怕只有短短的几行。”这是真正的情书,真正深挚的分隔两地相互挂念的亲情之书。第二年奥里维重考被录取,进了高师,一生便不用再愁生活,前途有望了。此时,长期独自苦撑生活、完成了使命、心力交瘁的安多纳德,终于病倒了。“她拿下脖子里的圣牌,挂在兄弟颈上。……她还认得他,对他有气无力地笑道,嘴唇还在那儿哆嗦,眼眶里含着热泪。……我将再来,我的亲爱的人儿,我将再来……”圣牌,笑容,热泪,老歌。生离死别的时刻,相携相助心心相印的手足之爱充溢字里行间,穿越时空,闪动不灭。安多纳德的牺牲精神包裹了我的身心,照亮了我的生命。
“咫尺,天涯。”尽管克利斯朵夫和安多纳德没有握过一次手,只是在包厢里看过一场戏,隔着火车车窗和隔着马路见过两次面,“但两颗灵魂一朝在过眼烟云的世态中遇到了,认识了以后,那感觉是永久不会消失的。”这是永远保存在心灵深处、相互牵挂、共振共鸣的灵魂之爱。
在安多纳德牺牲精神的感召下,克利斯朵夫与奥里维建立了深挚的友谊。克里斯朵夫最初来到并不是理想天堂的巴黎,腐化堕落的艺术氛围和道德沦丧的社会风气使他深感震惊和失望,当他结识了安多纳德、奥里维这对善良、纯洁、富于理想主义气息的姐弟,结识了在简陋的公寓中每天都作着自我牺牲、善良真诚的普通劳动者的时候,真正感知到了法兰西精神的悲壮。他逐渐认识了一个真正的人民的法国,看到了法国的精华和希望,精神上受到了激励与鼓舞。置身于20世纪初的西方社会,被誉为“欧罗巴的良心”的罗曼•罗兰主张通过爱与艺术来改造人的灵魂,呕心沥血地塑造了德国音乐家克利斯朵夫和法国青年诗人奥里维的艺术形象,歌颂了他们之间的坦率而深厚的友谊,以此希望法兰西和德意志两个民族能够逐步消除历史的隔阂与矛盾,避免社会悲剧的发生,实现民族间的谅解与和睦。如果没有系统听课的指导,我是无法深刻认识作家的精神高度和宏大格局的,也无法深入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
当今这个时代,让每一个人,每一个有提升愿望的人,都有平等机会克服自身局限,获取教育资源。在这个时代,随着网络教育面向社会学习者从有限开放到充分开放,我的专业系统学习也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封闭与局限,获取了切实的指导和帮助。
五月,满眼金黄的收获季节。我坐在开往北方的高铁列车上,看到蓝天下金黄的麦田广阔无垠铺展天际,宛如油画,收割机在田间行进作业,农人们忙碌收获;看到一条发亮蜿蜒的河流,一行修长葱绿的杨树,一列高耸云天的线塔,一座簇新整齐的村庄,在车窗外匆匆掠过;看到华北平原的收获的田园景象,喜悦欢愉的心情油然而生!我想:二十年以来压在心头的缺憾,在近两年时光里,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弥补;尽管是有限的弥补,但是对于我,这毕竟是一个崭新的开端。
行进在重建之路上,有网络助力,与经典相随,一路风景斑斓。(本文刊发《大观•东京文学》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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