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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听书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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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书

        “话说神行太保戴宗,辞别了梁山众好汉,日行八百里,一路无话,直奔厅堂……”这是儿时的我,正美滋滋地听着说书人讲述古人的故事。
   
          用土坯垒起来的墙,麦秸杆苫盖的草房子,是大队院。原来是专门用来喂牲口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牲口分给了农户,大院就空下来了。勤劳的某个乡亲把柴草放在里面。夜幕刚拉下来,茅屋里已经有热情的乡亲点起了马灯,昏暗的灯光,简板“呱嗒呱嗒”清脆响起,一张破旧的桌子,妙语如珠儿崩落,古老的故事从说书人的嘴里面,像炒料豆似的倒出来,回响在三间茅屋里,胡乱围坐在柴草上的乡亲听得如痴如醉。说的故事家喻户晓,就有人小声谈论故事内容,旁边一只大手“啪”一声拍在说话人的肩膀上,“别说了!听人家说!”屋子里就只剩下说书人的声音,忽明忽暗的是烟头的亮光。

        那时的乡下,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我们几个割草的小孩儿最多的是听六爷哼唱他的酸曲儿,孩子围着他,滑稽的唱腔儿,很多人都记得。他的醉翁之意不在瞎胡唱,在乎孩子们的哈哈哈大笑。有大人在场的时候,他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腰弯得像一张弓身,挎着草篮子,尽量伸直身子,一张嘴就是“小扁担,圆溜溜,担着大米上陈州,陈州人相中我的好大米,我相中陈州的大闺女……”引得偷偷趴在条子(紫穗槐)萿里的孩童们哈哈大笑,他就会坐下来招呼:“出来听吧,我继续给你们唱……”

        口耳相传的古老的故事以说书的形式流传下来。说书人一游走到村里的时候,全村老少主动展示自己的热情好客,有人主动管饭,有人提供住宿,当然还有人给钱。干了一天农活的乡亲们,晚饭后会陆陆续续挤到大队院的茅屋里,《双鞭呼延庆》《海瑞罢官》《三侠五义》等等故事书,都被说书人说得天花乱坠。几句经常出现的套话,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什么“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类的。每每乡亲们都不愿意散去,直到说书人说到“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乡亲们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打哈欠的,拍衣服的,一个一个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还有人高喊一声:“明天晚上继续听啊!说书的可不能偷偷地走啊!”
        大家都喜欢听书,热情的乡亲一再挽留,直到说书人自己偷偷走掉。那年来了一对夫妻,据说是他们的剧团唱完一场大戏后就地解散了,准备一路说书回老家。在我们村里一说说了半个月,在大家都认为他们走了的时候,又回来了,惊喜之余,才知道,好听书的乡亲半道上把他们给堵截了回来。夫妻俩致词开场,先来一句:“感谢热情的乡亲,今晚友情奉送!我们要过黄河,回老家,再不走的话,都不知道啥时间游到家了!”说者眉飞色舞,听者久久不散,妙语作诗结束,又重新开始,如此三番,乡亲们才不情愿地四散回家。
        村中央的一块儿空地,其实没什么设备,一根电线桩矗立在空地中央,是孩子们玩捉迷藏的乐园。我们村里人都叫“戏台”,很多游乡的艺人也就在此处表演了。说书的人很多都是残疾人,说书可以不必依靠田间劳动来养活自己。 “银环我三进山区……”弦子响起来,简板打起来,有伙伴跑来告诉我:“说书的人好像是你舅。”急忙跑回家说与母亲听,母亲也并不以为然。后来,舅舅也没有长时间说书,改做其他事。
         听书的故事还发生在龙年的春节联欢会上,刘兰芳老师现场指物说书,从“二龙戏珠”说起,句句含“龙 ”字,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成语,铿将有力,仪态大方优雅。现场观众掌声四起,电视机前的我,也因为得见说书人的面容,心花怒放,惊异于大师的词汇丰富,口齿伶俐,也在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
       村里通上电,村里有广播,老百姓手里拿上了半导体,村里开始有电视,几乎家家户户有电视了,游街串巷的说书艺人也逐渐减少,偶尔来一个,还有热情的老年人招待挽留这些人。
        我们还见过拿着二胡说书的人,一张方桌,一把二胡。桌子上早有热情的乡亲送来茶壶热水。夜幕大街,听众也越来越少,孩子们转一圈儿后都愿意围在电视机旁边。只有停电的时候才都跑出来听说书。
        还记得一个邻村的笑话,是小伙伴告诉我的,一个盲说书人在说书,人越来越少。有一头老母猪跳出猪圈跑大街上了,一下子拱倒了桌子,说书人赶紧来一句:“别挤别挤!离远点也能听见啊!”老母猪“刺刺啦啦”地上撒了一泡尿儿,盲说书人赶紧又说一句:“别倒别倒,不渴!”早有热心的老人解围,把盲说书人安顿好打发走。笑话留下来了,哈哈哈笑后,也让我感慨盲人生活的不容易!  
      
       在我的记忆里,说书是那么有意思,心里不愿意让它成为笑柄。听说书,劳累了一天的乡亲展颜露笑容;听说书,疲惫的腰身暂时得到了放松;听说书,文字在我面前开凿了一条长长的河,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在书海中起起伏伏,穿越时空来到我的面前,讲述着一辈儿又一辈儿的英雄故事,绿林好汉,巾帼英雄,一起构筑了我的“英雄梦”。
      “你看那边过来一个彪形大汉,头大脸大胳膊大脚大,眼大鼻子大耳朵大……”这是广播里说书人的妙语连珠,听得入迷的我正在想象,先生会怎样刻画这个人物形象,却只有一个“大”字。我对着半导体旁边的父亲说:“这会儿说书人肯定是满嘴唾沫儿星子了吧?”说完,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大笑,惹得父亲直说:“看看,俺的傻妞!唉,听吧听吧!会笑的咧咧嘴儿,不会笑的笑半死儿!”一心想听怎样描述人物的,结果只有一个“大”字,再想起来时,觉得人家用词真好,一个字可以让听众哈哈大笑,人物的形象也在脑海里清晰展现。
      
      广播里有人说书,多好!我是跟着广播长大的。评书成了我的一份精神食粮,每天中午放学后,撒开脚丫子飞跑在路上,一心想着昨天说到了哪儿,今天又该说什么。回家一进门就吆喝:“大,开始说了没有,收音机给我,听评书!”父亲也不真跟我争,一起听,父亲还会讲解。
      在广播里,我听过单田芳的《白眉大侠》,刘兰芳的《岳飞传》,袁阔成的《三国演义》;听《水浒传》知道一百单八将,记得很多好汉的故事;记得说书人田连元的名字。这些美丽的记忆是我热爱语言文字的源头,如水洗过的说书语言,让我咀嚼着文字的香甜,一点一点变成我的骨头和肉,供给精神食粮。
     2018年,在新闻上看到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辞世,我心里一紧:这都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说书了?以后还会有人说吗?

       恍恍惚惚中,又似乎听见游乡的说书人:“惊堂木一声响,县太爷坐大堂,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只听得,衙役们喊‘威武’,惊堂木响处:‘下跪何人?报上名来’……”这些记忆也留在有说书人的时光里,游街说书的人也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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