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蜥蜴

墙上的蜥蜴
武志强

　　墙上的蜥蜴在受惊以后，在受到击打以后，丢先半截尾巴，扭动着身子，急急逃窜了。这是我小的时候玩过的一个游戏，我喜欢看见丢下半截尾巴急急逃窜的蜥蜴，觉得那好笑，觉得那就是一种乐趣。
　　现在只觉得自己可笑，因为人生不是游戏，现实远比游戏残酷的多。或许我还不能以一种游戏的心情来看待人生，生命中总是有一种不可承受之重。其实人生就是一张纸，在它的正反两面都有图画，一面是沉重的，另一面就是轻逸的。如果没有遮蔽，它们彼此就能看见对方，我需要的是去除遮蔽，看取那轻逸的一面。
　　墙上那只惊慌失措逃遁的蜥蜴，就是我，就是现在的我，岁月像是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当我小的时候虐乐断尾巴的蜥蜴的时候，现在的生活则以我为虐乐，即使偶有一点悦乐，也是以苦涩垫底的。我就是那只断掉了半截尾巴的蜥蜴，为了逃生，我不得不丢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东西。
　　关于往事，关于记忆，我所能写出的已经够多，一个人能够阐述多少自己的往事呢？有太多的东西被岁月的芜杂遮蔽，让你看不到，让你只能去猜想。今天不用回首，我就能看见那些往事，它们沉淀在时光深处，是我曾经的生活内容。现在对我重要的不是往事不是回忆，而是未来，是对未来的展望，和恳切的求索。
　　墙上的蜥蜴，它只能逃往过去的时光，而不会走向未来。我也不能走向我所需要的未来，因为我的半截尾巴在一次打击中丢弃在往事深处了。其实不止一次的打击，而是有好多次的打击，使我的半截尾巴失去了又失去，我因此怎么能走向自己所祈愿的未来呢。
　　未来对于我或许不是鲜花，但我真的又希望就是鲜花盛开，是为我而盛开的。断了半截尾巴的蜥蜴，目光里有着刻骨的苍凉，在它回头看我的一瞬间，那苍凉的眼神就被我捕捉住了，那眼神里还隐藏着一些含泪的凄怨。墙上的蜥蜴，本来是要给我欢乐的，让我懂得享受生活的新奇和欢乐，然而我却不把这新奇和欢乐珍惜，而是以一种残忍的心里虐乐它了，于今想来，这真是我的大过错，是我的罪过。
　　现在，是该轮到我品尝着人生的苍凉和含泪的凄怨了，因为我也是无辜的，是在突然的一次次打击下让自己变态的，让自己不能正常享受生活的欢乐，让自己总以一种哀怨的眼神看待这世界的万事万物，觉得是它们欠我的，而不是我欠它们的。
　　其实我早已欠下墙上的蜥蜴了，在它那惊慌失措的神色中，我觉得自己是过错的，有罪的。现在的我就在时间的追逼下，成为墙上的蜥蜴了，为了生存，不得不丢掉自己的半截尾巴，急急逃遁了。
　　但是我何曾忘记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半截东西呢？我一种没有忘记它，耿耿于怀，发誓有一天要寻找到它，无论它被丢弃在世界的哪一个地方，哪一个无名的角落，我相信我都能找回它，把它接回到自己身上。漫长的岁月里，我因此身上隐藏着刻骨的痛和难言的苦楚，在这个繁华的都市，我常常要在梦中醒来，想着梦中墙上的蜥蜴，想着它回首中凄怨的眼神，想着它丢下的半截尾巴，我才明白，我伤害的不是墙上的蜥蜴，我伤害的正是我自己，那回首中凄怨的眼神就是我现在的眼神，那丢下的半截尾巴就是我丢下的尾巴。我因此不再完整，成为一个残缺的人，一个内心怀有遗憾的人。
　　遗憾是能追回是能弥补的吗、。如果真能将它追回和弥补，我真愿一一把它们追回和弥补，以成全一个完整的我，一个没有受到伤害的我，一个能够懂得享受日常生活幸福和欢乐的我，一个正常的我。因为从前丢掉的半截尾巴，在以后的生涯中我不得不丢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我在回望中，回望那在晦暗的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往事，和往事的一幕幕，我希望它们回来，重新回到我的身体里，成为我身上的一部分。我的愿望总是好的，但总是力不从心，愿望难以实现。我看见在生活的追逼下，我惊慌失措的跑，往哪里跑？四处乱跑，只为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泱泱世界，哪里是我的安全之地？我怎么就找不到呢？我怎么就四处里都找不到呢？或许我看见了，它就在墙壁那头，但我就是过不去，一堵结结实实的墙在挡着我呢。于是我只能想着，隔着这堵墙想着，想着墙那头的种种好处，至少它是安全之地。我后来增长的许多幻想，大都与这堵墙有关。墙上的蜥蜴，大概就逃到墙的那头了，如果我能穿墙过去，就一定能够看见它，它呆在那儿，想着我，也想看见我。我并且将向它当面忏悔我当初击打伤害它的罪过，求得它的原谅，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无论多久多漫长的时光，都是不能倒流的，我也流回不到从前。我只能隔着一堵墙想着从前，想着从前墙上的蜥蜴，那只在我的惊吓下断了半截尾巴的蜥蜴，想着它的伤口和疼痛，和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我把现实中的脚步停下来，等待那个丢失的我追上来，回到我的身上，在身体的一阵疼痛中，我或许就能找见那只蜥蜴，它并没有逃走，它还爬在墙上，它也没有丢掉半截尾巴，它好好的，完整如初，还是那一只快乐的活泼的墙上的蜥蜴。
　　生命里最初的时光是回不来了，但它让我们怀念和追忆，我们一遍遍执着的要回到从前，是因为我们想让自己完好，没有缺憾。还因为现在的结果是生长自过去的土壤里的。我们无法改良那土壤，只想寻回它，想着再让它生长一次，那样的话我们一定会生长的更好，人生的枝头也一定能结出我们想要的果实。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天真单纯，对生活抱有这样天真单纯的幻想。明知道不可能，也偏偏想着要可能。我们为什么这样执拗呢？像是在钻一个牛角尖，把那牛角尖钻穿钻透，去看清另一端。
　　我很清楚，我比谁都清楚，我就是那一只断了尾巴的蜥蜴，透过几十年的时光，我看见了那丢失的尾巴，我希望它能回来，扭动着身子，再接到我的身体上，以成全我全部生活的幸福和欢乐。
我相信它能回来，越想越有希望，无论现实有多么严酷，多么不可改变，只要那丢失的尾巴能回来，所忍受的再多伤痛都没关系，我只要它回来。回来吧，墙上的蜥蜴。回来吧，丢下的尾巴。是这半截尾巴绊倒了我，阻挡了我，它是多么有力，使我不能拥有自己生活全部的欢乐和幸福，我因此失去了自己太多的幸福和欢乐。
　　沿着记忆的河流回溯，我知道河水不会倒流，往昔已不可追回，但我相信那丢失的尾巴能回来，它会回来，在我急于寻找它的时候，它也在满世界的找我呢，我们会相遇的，只要寻找的脚步不停。我将重新找到我，找到最初的我。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3-3-14 06: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