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荧屏•晒谷场

   
      剑鸿
　　
　　1
　　
　　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还没响，我就看到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大眼已经把书包放到膝盖上了，课桌上只留下一本书装样子。他的一只脚也跨到了课桌外面，做好了预备跑的姿势。
　　这个家伙，又想着最先一个跑回家，到晒谷场上抢位子呢。如果不是坐在教室中间，要绕过一个女同学，我才不会几次都输给他。今天一来到学校，我就想到了一条近路。这可是我最新发现的秘密，连和我玩得最好的矮子都没有告诉。　
　　太阳快要落山了，田野和桔树朝着学校的方向飞快地倒退。我感到自己和书包都飞起来了。谁说大眼比我跑得更快。他只会在马路上像小牛一样地蛮跑，手舞足蹈，而且脸朝着天，嘴巴张着，样子难看死了。要是在桔树林和庄稼地里的小路上跑，他肯定比不上我。　
　　昨天晚上，电视里霍东阁从楼顶上一跃而下的功夫，真是太棒了。　　
　　我跳下一个土坎的时候，感觉也有点像霍东阁的样子。可还是歪了一点，跳到西瓜地里去了，因为我听到哗的一声，好像是西瓜开裂的声音，而且我还似乎听到附近的瓜棚里，突然有人大喊大叫，我怕守瓜人骂我，跑得更快了。　　
　　晒谷场中间的位置上，已经摆了好几条板凳。我把从家里扛来的板凳放到它们后面最最中间的位置，但地上似乎有点不平，我用凳子腿挖了挖沙土，然后用力按了按，终于放平了。　　
　　我刚站起来，就看到大眼提着小竹椅从屋角跑过来了。怎么样，输了吧。大眼一看到我，就蔫了。垂头丧气地把椅子放在我的板凳旁边。还问我，你怎么这么快呀？　
　　服了吧，看你还吹牛说自己跑得快，我在心里说。
　　
　　2
　　
　　矮子家的猪还在猪栏里啯啯直叫，我就吃好晚饭了。这个时候，月亮正在桔树的树梢上慢慢爬，几颗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　　
　　天气虽然还有些热，但比白天凉快多了。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仰头看天了，很多蚊子嗡嗡直叫地满天飞，还有一些蝙蝠在房前屋后和树枝上飞快的掠过。他们映在天上的影子，就像一条条在河里游动的小鱼。我估计它们也很怕太阳晒，要不怎么老是在晚上才出来。　
　　老师说过，蝙蝠是益虫，蚊子是害虫，但我就是不明白，怎么害虫的数量总是比益虫多得多呢。　
　　大人们有的刚从地里回来，牵着牛，挑着尿桶、扛着耙子，走在巷子里，有的人在河边赶自家的鸭子上岸，或者咯咯咯的呼唤着自己家里的小鸡，还有的人已经从河里洗了澡打着赤膊上岸。　
　　晒谷场上已经摆满了凳子椅子，但电视机还没有开，好多小孩子在晒谷场上一起玩呢。　
　　我一眼就看到大眼和矮子正站在两条凳子上比划拳脚。我一下子想起了电视里那些武林高手在梅花桩上练功的样子。我想，要讲梅花桩的功夫，他们根本比不上我。于是，我“嗖”得一下就朝一条凳子飞上去。　
　　但是，不知道这个凳子是谁家的，居然少了一条腿，我一跳上去，就摔了下来。我感到胳膊上有点生疼，嘴里也好像有一些沙子。呸呸呸。我一面吐着嘴里的沙子，一面飞快地爬了起来。我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大眼他们在捧着肚子笑。
　　我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我没本事，还不是因为这条破凳子。说着，我朝那条凳子踢了两脚，就没有再理他们。
　　村里唯一的一台电视，就放在仓库土砖墙的架子上。仓库的后面是一片田野，左面是一片桔树林，右面是一颗大樟树。夏天，电视拿出来放的时候，这里可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3
　　
　　按照惯例，月亮升到仓库屋脊上，电视机就要开了。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也就差不多到齐了，树林里还会亮起很多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这些都是从隔壁村里赶来看电视的人。
　　电视机虽然小，但声音放得很大。整个村庄都几乎听得到。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电视剧序幕中打得乱七八糟，人飞来飞去的那一段，真带劲。还有就是陈真和日本鬼子比武，打出迷踪拳或连环腿的时候，我觉得这是最精彩的地方了。　
　　有一次，放学的路上，大眼不相信我学到了陈真的连环腿，我就当场练给他看，用连环腿将一棵树上的几颗桔子踢飞了。虽然那棵树是大眼家的，但他不但没怪我，还几个星期都不敢和我比功夫了。　
　　最不好看的就是那些没有打斗的地方，电视里的人叽叽咕咕的，有些女的总是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跑到人群里玩捉迷藏，　
　　晒谷场靠后面的地方，经常站着好多大人，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和抽烟。我们只要随便躲在哪个大人的身后，别人就很难找了。有一回，我躲在一个人的身后，刚好又有房子的影子罩着，看着大眼和矮子他们到处找我，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大眼找不到我，就跑到一个大人身后，把人家手里的烟头掐灭了，结果被发现了，那个大人就抓了一把地上的黑土，帮他抹了两撇胡须，人群一阵骚动，我也哈哈大笑。　
　　有时，我们也跑到桔树林或大樟树下玩。桔树林里很黑，即使月亮很大，树下也只是一个个小圈圈晃来晃去，很吓人，所以我们不常去。但是大樟树下很好玩，那里有一条小渠，经常可以捉到萤火虫，　
　　只是有一回，在捉萤火虫时，矮子一不小心，跌到旁边的粪坑里去了。我们把它拉上来后，赶紧捂着鼻子飞快的跑开，他就在那里大哭着直叫妈妈。
　　
　　4
　　
　　不等电视剧结束，就会有些人打着哈欠离开晒谷场，外村来看电视的人，有的会起身开始回家，走的时候，他们还会和我们村里认识的人打一下招呼。这样，晒谷场上人围成的圈子就越来越小。
　　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在头顶上了，天气也更加凉快。
　　我很喜欢看着自已的影子来估摸时间。当我的脚踩着自己的头时，我就知道电视机快要关了。有些还在吃奶的小孩子，已经睡在他们爸爸妈妈的怀里，有时被惊醒，就会嗯嗯嗯地哭起来。
　　电视机关掉的时候，人们就会一哄而散，纷纷扛起凳子和椅子向自己家里走去。有些大人还会在路上不停地讨论。有的说，陈真的肚子被刀插进去了，会不会死呢。有的说，肯定会死，那还活得了。还有的人说，不会死的，死了还怎么演下去，明天再看吧。　
　　我就想，陈真是肯定不会死的，好人哪里这么容易就死啊。还有，陈真功夫那么厉害，等到刀插过来的时候，他肯定飞走了。　
　　回到家里，我就往竹床上一躺，开始睡觉了。窗外的井边上，有人还在打水洗澡，邻居家传来关门上闩的声音，远处的巷子里，还有人在讲话，还不时有狗在旺旺地叫着。　
　　望着窗外的月光，想着电视里的画面，我就会慢慢进入梦乡。　
　　很多次，我都梦见自己会飞了。只要我用脚轻轻一点地，身子就会缓缓飘起来，飘到桔树的树枝上，再用手一划，就从树枝飞到了屋脊上，然后飞过一排排房屋，飞过一条条小巷，飞过田野，飞过小河，飞向那些平时远远望着的座座高山和月亮下的朵朵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