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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粉红色纱巾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邰老师是山上林场的代课老师,这是我长大后当了老师分析出来的,邰老师没有编制,一直没有。
      山上林场的称谓是和山下小镇相对而言的,山下林场主要是采伐和运输木材,山下小镇负责将木材运往外地。
       邰老师工作的山上林场是山下八大林场中的一个,当然,也是我的家,和日后的故乡。
林场八十几户人家,十几行房舍,是山里的襁褓。空气、阳光、雨水、木材、野果,山一点儿不吝啬,毫不保留地馈赠于我们。像我们的校舍,被林子围成一个圈儿,就是院墙栅栏。
      春天,毛毛狗、红柳;夏天,野花、菜蔬;秋天,野果、蘑菇;冬天,雾凇、雪花;教室里,邰老师和我们。
      校舍仅有的家当一挂铁钟和篮球架。窗外,林子的小鸟儿细小叽喳声和“啪啪”篮球落地撞击篮球板的巨音,透过窗框缝隙挤进挤出,不时闯入我们的耳鼓。邰老师的教鞭脆脆的“啪啪”两声,偏离黑板的小脑袋瓜和滴滴转的黑眼珠,惊得归回了原位。“a、a、a”随着教鞭有节奏的点击,我们高声重复三遍,“o、o、o”我们又重复三遍,“a、o、e”连续三遍,一曲高低起伏的乐音飘荡在教室。我的身体跟着摆动着,右腿在凳子下悠荡起来。
      这唱读的方式,我在中考复习时,派上了用场。讨论、嬉笑、聊、唠的百人百态的自习课上,我无法安下心来,又不想时间荒掉了。哦,塑料格尺,敲击于桌面,“啪啪”的悦耳的“一、二、三”飞出,“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宛然成了歌词,几遍下来,一道问答题熟记于心了。邰老师!我想起了她。
       经常此起彼伏的随节拍的读书声,响彻教室,窗外的杂音早已不知去向。
       邰老师的教鞭有时还管别的事,有一次,她的教鞭突然从黑板指到我的右腿,我常常悠荡的腿,一下停止。听老人说,抖腿是穷命,我就是板不过来。邰老师的教鞭可真好使,我的腿再没抖过没悠荡过。
       期末复习,生字表的三百多个生字,不知是邰老师没说清,还是我们没听清,“杰头儿”偏问:“邰老师,一个字写一行啊!”“邰老师,一个字写一行啊!”邰老师随口说:“是。”我听是邰老师第一遍留作业是一个字写一遍,咋变成一行了。
       我们撒丫子跑出教室,到“杰头儿”家占地方凑哄一块写。本写满了,铅笔削了又削,几个小伙伴一头埋在生字表里了。
       黑色的天幕拉开了,煤油灯点上了,鼻窝里黑黢黢的,眼皮上下翻飞打起了架。太晚了,几个小伙伴各自回家了,我也不例外。我披着被子,炕上腾出饭桌的地方,继续写着。父亲母亲姐弟们在摇曳的煤油灯下,打着鼾声。墙上的黑影低下仰起还伸出和我一样的胳膊,我站,它站;我不动,它不动。妈呀,手心冒汗了,不敢看了,干脆趴在饭桌上,像是一会儿的当儿,天亮了。
      这次作业,全班二十几个同学,只有几个完成的。我们怯生生地瞥着邰老师,她没有批评我们,她好像知道我们昨晚的样子。
       邰老师在校舍东面,和谁说着什么,原来是我父母。说起这批红小兵没有我,给了贫下中农老郭家的郭晓三,我噘着嘴,父亲成分不好,地主,没办法的事。邰老师还说了,她是蒙古族,我家也是。我和邰老师成“亲戚”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邰老师,每天看到她,她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邰老师,还有个秘密,大人们都不说。那次,被我们发现了。
      邰老师带着我们到前山采酸卜姜,酸卜姜长在地里或山坡上,粗的有大拇指粗,酸甜可口。路走得多了,邰老师的额头汗涔涔的,阳光一晃,闪闪发光。“杰头儿”调皮,“邰老师,摘纱巾!”“邰老师,摘纱巾!”不知怎的,邰老师的脸刷红到脖根儿。我仔细看了看,邰老师的纱巾,粉红色,好看,像天边的一抹彩霞。脖子下的小疙瘩折的是蝴蝶花型,脑后翘着纱巾尾三角形,像地上上下啄米的鸡妈妈,俏皮着。在哪买的呢,我们女孩子想有一条红绫子和头丝绳得挨到过年,何况镂空的蛇皮的柔软的纱巾,能让我摸一摸戴一戴,该多美!
       刚入学那会儿,天就冷得不得了,十一前后,山下林场已大雪封山了。上课时,离炉子远点的同学就和邰老师一样了,有的围着围巾,有的戴着棉帽子,有的还戴棉手套。板夹泥的校舍四处窜风,脚底猫挠一样,只听炉子的柴火毕毕剥削地响。
       现在不一样,天热着呢。我不禁打量起邰老师,突然,我发现,邰老师纱巾里的头发,木梳状的头发披了一小层,稀稀落落,空荡荡的,头发的间隙中显露出白质白瓤的头皮来。纱巾里晃动的两条可怜的小辫,和灯芯细小。 “杰头儿”也看出来了,邰老师原来是个……再看邰老师的眉毛,秋草尖儿,稀黄,短小。邰老师窘迫极了,我们叽叽喳喳地散开了。
       林场上下议论着,老杨家二小子没了。二小子在校舍绕了三圈儿,在篮球架上吊了。再上课,没人敢往篮球架瞧了,只觉得邰老师的教鞭敲打黑板的声音分外刺耳了。
       不多时,传出了有一个秘密,邰老师和二小子的死有瓜葛。她俩搞对象,杨大爷家死活不同意,可能与邰老师的纱巾有关。杨大爷怎么看不出来呢,邰老师的纱巾多美啊,他们咋看不出来呢。老邰家在山下林场算是大户,有几家,却有“秃头”的绰号,邰老师和这几家根本不是亲戚,咋被传染了,不得而知。
      三年级,我转学了。不久,邰老师去了山上小镇,林业局精简人员,她被刷到贮木场,当了工人。结了婚,生一子。
      再次见到邰老师还是我当老师时,她依旧戴着纱巾,换了颜色,白底蓝碎花的。圆脸,白皙,没见衰老。只是眼里缺少点什么,对我倒是热情,还是那个笑。在我语文数学考得双百的那次,我的卷子鲜艳的一百分,高高地被邰老师用图钉摁在黑板上,“杰头儿”的卷子,鲜红的零分,齐头高也摁到了黑板上。全班轮流“观赏”卷子,还得分出哪个好说出哪个好,我到卷子前,低着头绕开。邰老师头一次在课堂笑了,大家看老师笑,这件事全当玩笑了,可邰老师的笑刻在了我心里。
      如今邰老师,丧偶后再婚了,退休去城里生活了。天边的那抹彩霞,多像邰老师的粉红色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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