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变色的大海

　  
       那次去北戴河，印象最深是坐船。

　　海边最好玩的事儿不是游泳，是坐船，坐当地人用渔船改造的小型机动船，一船二十几个人，沿海岸线兜一圈，花费大约是买一盘海鲜馅儿水饺的钱。北方海边的人喜欢把鱼和贝壳儿肉剁碎了包饺子，味道很鲜。坐这种私人的小船出海比坐公家的大船好玩，但是有风险，出了事无人理赔。当然，出不了事。人家是渔民，有经验，大风浪天绝不会带你出海——给钱也不行，人家的不是命？所以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出海去。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大海气候阴晴不定，有时候难说碰上坏天气。我们那次就碰上了。先前海上还阳光灿烂，突然就从海平线上升起一团黑气，下小上大，浓墨一般，像龙卷风那样巨大无朋的一个漏斗形，迅速向岸边逼近。才几分钟，太阳就没了，天上乌云密布，然后开始刮风。风越刮越大，浪也起来了，船颠簸得厉害。更吓人的是，大海的颜色突然从碧蓝变成了深绿，浓的像倒进了几百万吨墨汁，翻浆似的涌着波浪；而海平线上那个黑色的大漏斗却一时比一时近地向人们头上罩过来。此情此景，就是再没户外经验没见过大海的人也知道：暴雨要来了。

　　必须马上返航，虽然我们的旅程还不到一半，一盘海鲜饺子才得了半盘。可这时我们担心的是能不能安全靠岸，在暴雨来临之前。船已经离开海岸很远，须臾靠不了边，而风越来越大，刮得船上遮雨挡阳的油布像一面扯足的风帆一样鼓起来，带动船摇晃的幅度更大了。这非常危险，弄不好会翻船的。大家的心都悬起来了。船老大在船尾掌舵，非常沉着，油布栓在船舷边的十几根铁栏杆上，他命令每个旅客解开自己头顶栓油布的绳子，把它卸下来。我们当了一回水手，七手八脚一起收帆，还要当心别掉下船舷，那一刻真是惊险。油布卸掉了，船的摇晃减轻了，翻船的危险暂时过去。但此刻如果下雨，无遮无挡的，船上的人难免都要淋成落汤鸡。船向海岸全速驶去，船外墨绿色的大海起伏动荡，漏斗似的黑气霸占了大半个天空。随时就要下雨。而总算是没下雨。我们上了岸，海边找不到个躲雨的地方，总算有个人眼尖，看见旁边一座小山上有个亭子，就飞奔上去。人才到，雨就下下来了。那一场暴雨！狂风绞着水帘，夹着电闪雷鸣，夹着冰雹！庆幸啊，迟五分钟，透心凉的大雨和硬如石的冰珠子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而谁又知道在狂风暴雨来临的大海上，那条单薄的渔船还能不能安全靠岸？

　　我们像逃脱了一场海难的旅客，团聚在山顶的避难所里，向暴雨倾盆的海上眺望。墨绿色的大海，大漏斗似的黑气，都看不见了。海水与天空已混和成一片茫茫的云雾，极目之间只见混沌的灰，惨淡的白；还有满耳的风声，雷声，雨声，冰雹声，海浪声……

　　那一次在北戴河坐船的经历让我回忆了很多年：突遇风浪的小船的危险，旅客的紧张，船老大的镇定，众人一同解帆避免倾覆的齐心……尤其是暴风雨来临前，突然变成墨绿色的大海，和那黑色的漏斗形的云气，常在我的眼前浮现。在那一刻，风平浪静的度假海滩还原为了真正的大自然，呈现出它狰狞，冷酷，无情的一面。在暴风雨和大海面前，人的处境岌岌可危，要借助经验，智慧，勇敢来摆脱危险。而所有这些当中，我最忘不了的就是那突然改变了颜色的大海。我才知道，大海在晴空下面反射的蔚蓝色不过是一个光学上的假象。海，我们中国的海，原来是绿色的。墨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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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