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星空

      走进美容美发店，小静笑着迎出来，她嘴角上翘，眼睛下弯，嘴唇嫣红，双眼放电。她越来越漂亮了，夏天还是个梳着马尾的纯真小姑娘，这么快就变身浓妆艳抹的火热女郎。我要做个发型去参加她们的年会。她抬头寻找并高喊洗发小工来领我进去。那个男生戴着口罩，帮我在脖领子下垫好毛巾，躺好。开始试水，询问水温如何，洗发水打好，揉几下，不挨到头皮地揉搓几下，冲冼干净，用毛巾包住，托头部推坐起来。引领着走到门口一张椅子上坐好，随即轻轻按压毛巾吸头发上的水，将湿毛巾拿走，换了新的垫在肩膀。让我稍等，他去瞧瞧哪位美发师有空，来帮我剪头发。

      现在大约是晚饭时间，店里顾客不多，往常大落地玻璃门窗后挤满年轻的店员，怪发型衬着青春的笑脸。如果城市美容店是一些盘子，那么靓丽的店员很像盘子里鲜艳的水果。现在这些”水果们”大概去吃水果了吧，店内很安静。这排座位只有我一个顾客，大玻璃镜子里映出我对面两位忙碌的美发师，里间理发师跟前也有顾客。那个洗头小工回来让我等着，他自己窝在门口的凳子上身体朝前伸着，我熟悉的美发总监林风回家结婚去了，别人忙完了才能照顾到我。等吧，我拿出手机。见小静从里面的美容部走出来，我喊她过来陪我，她马上机灵地问我喝不喝水，给我倒一杯。她问我是否看到他们在网上的活动，她也在其中参评，问我是否下载大众点评，店里有免费wife。我把手机递给她，很信任地让她帮我下载软件。她接过手机先往门口看了看，叫，小龙在干嘛？不用门口站岗了——来陪姐说话——她去替他守门去。小龙就是刚才给我洗发的小工，乖乖过来，我认出他是上一次帮我洗发的十八岁的涿鹿小男孩，胸前却挂个技师的牌子。我们很自然聊天，聊得几乎忘了我是来做什么的了。我问小龙能不能帮我剪一剪前刘海，小静不同意，担心他做不好，我说他不动手永远都是个小工，我给他个机会，但是小龙还是踟躇着。 恰好进来一位长发女子问在哪里洗头，小静说人家是专门来洗头的，打发小龙接待去了。

      小静帮我下载好了软件之后递给我，走去里面美容部。我点开手机新的图标，却不知怎样找到他们的店员，小龙不知何时回来了，在我身后伸手按了几下，屏幕跳出几张头像，我兴奋地看见几张熟面孔，他告诉我可以输入文字评价。但是我一时想不起要说点儿什么，就按了刚刚跳出的跟踪位置提示，拒绝，手机显示转圈，便焦躁起来。侧脸往里看，旁边又坐下一位顾客，店里那位高个子卷毛头梅大师正专注地工作，似乎是新烫的长发……瘦瘦的小个子店长抄着一只手在那边走过，我招手示意他过来，请他帮忙吹干头发，走了，改日再来。

       店长白净脸，长得很帅，头发向上耸起，白衬衫戴领花，紧身西裤小礼服，皮鞋尖尖，。二话不说拿过吹风机要吹，没想到插头坏了，忙着别处找，让我到里面的座位去坐。我站起来快走过去。小静也跟过来了，看着店长整好吹风机帮我吹发整形，很夸张地说，这是他们的店长，是管理者，从来不帮顾客做头发，今天破例哎!说我运气真好——我知道他是店长，我找的就是店长。但我没有说话。店长吹得发型很顺眼，头发很快如风吹水面层层浪，看起来比之前茂密亮黑光泽，人也比刚才有精神，身体不自觉直起来。在家里洗完头发自己吹干而已，按照理发师所说如何向前吹，如何梳理，仍然像荒草似的趴翻倒仰乱七八糟。到底是专业和非专业有区别，我由衷赞叹着。话起来，说我只是想剪刘海，去参加他们的店庆活动。手艺这么好帮我剪一下可以吧——他居然答应了，痛快地去找剪刀。我有点儿小惊喜。小静也哇地叫起来，店长今天这么好说话，她们店长从来不亲自给顾客服务，VIP也不行。

      往常我来，店长总是板着脸很严肃。年青新潮的发型师美容师在一起开玩笑很正常，但是他们似乎都很怕他，见他过来便有所收敛。上次一位理发师给我设计发型辛苦忙碌了半个多小时，中途却被告知扣除评选优秀美发师资格一次，并口罚款，因为忘记在玻璃上预先画出发型图。我有些过意不去，和店长说情，当时好像就是这位似笑非笑的男孩，公事公办的样子并不讨喜。墙上贴着店员的大头像，下面有顾客鼓励的小红旗、卡通贴、玫瑰花。上面并没有店长的照片。

      眼前桌面牌子写着价格表，

      高级设计师，原价x元 
      设计总监，原价xx元
      教育总监，原价xx元

      后面又分别写着会员价多少元。没有店长标准价。我心里敲小鼓——店长服务多少钱呢？小静一个劲儿捧着说，告诉我店长姓陈，她下次也要店长剪发。小陈店长露出笑容，很憨厚的样子。头帘儿挡眼，几剪子的事，他把鬓边的头发也帮我修整好，放下剪刀拿吹风机吹碎发。收走蓝罩衣时轻轻说，让姐久等了，这次给姐免费，又吩咐小静找餐巾纸帮我擦脸上的碎头发。 

      参加他们的店庆活动本是模棱两可的事情，我担心会是变相推销，此时倒让我大感兴趣，非去不可了。某些特殊情况下一个人能代表一个团队的整体素质。虽然这件事很小，我却看到一位称职的带头大哥——

       可是，可是等等，你说什么？

       穿了高跟鞋玫瑰红连衣裙的小静招呼小龙帮我去存衣柜取羽绒服，半路上低头低声低语……小龙比她矮半头，他俩走过收款台，小静一只手引路另一只手背在后边，半弯着腰说，您到这里交一下小龙技师的服务费，刷下卡，签个字就可以了。小龙技师已经在前台开单子了，开好递给款台女孩，我有些出乎意料，什么服务？洗头发？洗头不是免费的吗？哎呀，您就让小龙提一点，小静有点儿口不择言。我到前台接过单子看，上面写着洗头费20元。收款员说会员打折。

      19岁的小静是我的私人美容师，我在她那里定期做全身护理，腿部按摩。她的手法娴熟，不偷懒，力道恰好，常常我舒服了她却大汗淋漓，让我很感动，觉得小姑娘不容易。邀请函就是美容部经理根据她的客户信息发给我的。平时从店门口路过，也愿意拐进来找她聊天。她告诉我她做了美容，问我她的新发型好不好，说看到我来想她自己的妈妈了，没有人给妈妈按摩她很难过，说她们为顾客着想，绝不让顾客花冤枉钱。她灌输她们的理念给我也给其他顾客，她把工作当做事业来做。我看到她总想到自己的19岁，应该也是这样心对口口对心的吧。

      我有些不快，又有点磨不开面子。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我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这样做的后果可能会得不偿失。小静踩着高跟鞋，波波头一甩一甩地跟在我后面，好好地把我送出来。

      小陈店长其时已经面带微笑等在门口很久了，他及时开门，非常有教养地鞠躬如仪。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沉的夜色如混沌初开，车辆川流不息，车灯如点点繁星，乾坤轮转，或者，天空便是大地。回头看到美发店的名字，浪漫星空，五色缤纷霓虹闪烁。

      第二天我准时前往职工之家参加他们的店庆。参加一场小型的联欢宴会，领导出场，演员助兴，嘉宾互动，间有模特表演，团队舞蹈展示，现场美发真人秀，以及抽奖与赠送活动。见证一个团队的努力。始终相信，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里，充满诱惑。生活不易，你有压力，我有权利，各自安好，彼此珍惜，才是最好。小静漂染了红色头发，面如桃花，在表演队伍里泪流满面，一丝不苟地打着手语，那一刻，我知道我仍然对她没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