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它们腰细屁股大。浑身一共三个圆:腹、尾和头。腹尾各自一个圆——由一根线(或点)轻微连接。另一个其实为半圆,呈铲子状的头——往视野的前方用力铲。这些移动的小黑点,各走各的路线图,各自写不完的草书。
蚁A。它正在吃草叶,一口一口,一直吃。之后,它由此叶爬向彼叶,走得慢——天高旷野,呼伦贝尔。我正在听“梁祝”,音符一个个起伏完后,纷纷落在草叶上,唯独一长音,一直拉不到头儿,这只就抓紧这枚草叶——热爱就是抓紧——长音止住,它立即掉下去,稍顷又爬回去,一直把“化蝶”听完。
蚁B。我蹲着看它。锦江山晨练的,都低头看我。它也停下来,回头,仰望,练习颈椎操一样,看一个巨大怪物——打雷了,它在我的想象中,先是奔跑,后来散步。
蚁C。下大雨也是路过什么,或者夏天的一次标记。每一次,谁的路过,都虚张声势。这只蚂蚁,对此有准确认识——它正在一枚枯叶上散步,雷忽然地打下来,它稍稍拐一个弯,正是一棵红松的方向——我试图跟踪它,跟踪它比跟踪雷声,难度增加十倍余。
蚁D。我坐这块大石头上。石头比鹊巢古老、恒久。一只蚂蚁奔跑过来,它迷路了。它逃离了集体主义盛行的蚁群,向我而来,探寻未知。它停下来,感觉到什么——石头内部仍然存留温度,一种感应——科学说是硅和氧的原子,它们之间的极性共价键,但我从蚂蚁的触角的频率和态度看,分明是石头内部的欲望,对蚂蚁的引诱或引导。蚂蚁转几个不规则的圈,逐渐转头,慢慢回家去了。我猜测,今夜它会独自爬出洞口,由记忆指引,由印象推动,重新回到这块大石头上——看啊,它站立着,向明亮的月亮,呼喊!
蚂蚁更大的力量,来自于蚁后。蚁后的神秘,在于我看不见它。一只蚂蚁,对于蚁后的信仰,超出人类对宗教的信仰。大地的春天,一部分是这样开始的:蚁后用触角向某一星辰发出一条信息,此星闪动应答,某光一缕,惊蜇时分,准确抵达蚂蚁洞口。一只蚂蚁弱小,它们整体,是一个神秘的强大的系统。我观察蚂蚁的整体,比研究一只,更容易接近它们的神秘或神境:
蚂蚁和朽木。朽木之上,蚂蚁跑步。它们在此劳动、吃饭、繁衍。朽木上长出蘑菇,小心打开的几把小伞,这是蚂蚁们的游乐。朽木凹处堆积的木头的颗粒,散发谷子的香味。
蚂蚁的问候。大清早,蚂蚁排成两个纵队,相向而行,一条黑河或笔墨横走。我追看一只,它与对面跑过来的每一只,都头对头亲一下——每一只,在黑河流动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在做同样的动作——我看不清它们是嘴对嘴,还是触角对触角。我判断它们这次集体行动,不是为了食物,也不是搬家,它们在传递一个重大信息,来自天上或地心,比如金星昨夜忽然侧转变化了与太阳的角度,地核之核的温度出现新高,这些事件紧迫重大,在整个队伍行进中,在信息的传达中,没有谁失去从容,没有哪一个细节不精准,每一只,都是先问候,再传达,另一只随即表态:已经知道了。
蚂蚁打架。锦江山台阶,一只小黑蚁精神十足,奋力拖一个比它体形大十倍的昆虫尸体,拖一会儿,转头飞跑,请兵相助——路程不知道有多远。另几只,在不远处乱转,兴奋着,好象除了美食,还有爱情等大事件也要发生。我走神一分钟,低头再看,一只小黑蚁(不知是不是原来那只)正拖着昆虫奋力前行,另一只来了,也拖,但与前一只是相反的方向;第三只也来了,咬住第二只蚂蚁拖到半米之外,立即开打,嘶咬、翻滚、跳跃成一团,大约十秒钟,一只抱头逃走,胜利的这竟原地继续转圈,忘记了回去拖昆虫圈——这是我第次观察蚂蚁打架,凶猛急躁,操着同一种方言,边咬边骂。一百多年前,梭罗在瓦尔登湖畔观察的红蚁和黑蚁大战,场面要更为激烈。
蚂蚁的尊严——回家。开春或者雨后,它们一趟一趟从蚁穴往外运土粒——锦江山通往元宝山的山道上,千万只蚂蚁在建房:贮藏室、寝室、议政厅、训练场。这两只黑色的蚂蚁,沿山路靠草稞这一侧,同一步调拉它的兄弟回家,四周,更多的蚂蚁都在做同一件事儿——在宽敞的山道上,几只合力把死掉的蚂蚁,一步一步挪回家。许多蚂蚁死在路人脚下,在蚂蚁的基因序列里,防大雨防冰冻,没有设置躲开人类脚踩的密码。但蚁巢在锦江山通往元宝山的山道一直繁荣。太阳落山,我观察这个蚂蚁洞口:一只大黑蚁,放下最后一粒土,立即回返,把自己的影子,放在洞口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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