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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上海爱情故事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他一边开车一边叹气,差不多五分钟就嗨一下,像是要哭。我坐在副驾驶,我们是去公干。车子沙沙地跑,我也无话可说。
    开了许久,他突然用了竭力轻松的口气问我,你说所谓夫妻,它倒是个什么?这话冷丁把我朝外一拽,我说嗯?我知道他最近家里做房子,妻子监督着交给专业公司在施工,我想不是因为房子鸡毛蒜皮吧。他说我到今年,结婚就满二十五周年了,可是所谓夫妻是不是就、就只是共同的回忆呢。我没接话。他说这几年我怎么觉得找不到共同的东西了呢。我笑笑,说房子啊。他说是,房子是最近最大的共同的话题,除此……没有了吧。我说没有正常,天天在一起的都没有话,况且你们不一起。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又没有孩子。
   他叹口气,说,说出来,真是难为情,我、我最近真是孤单。我说不是因为秋天吧?他也笑。


   公干完了车子从昏黑的地下停车场七拐八绕往出口去,他犹豫着,他说不好意思,你、你是不是愿意听一听我的事。我说可以啊。我和他去上岛。他的脸白一块红一块,看上去像喝了酒一样,走路也晃。
    他坐下来点着了烟,抽一口。我说你不是戒烟了么。
    他缓缓地说,一个人抽烟的时候,是不是,最能感受自己?缓缓地,他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女孩,现在,没有了。哦,失恋。
    这个女孩她是湖南农村的。他很深地吸一口烟,眼睛低下去看住自己的食指不动。她在上海的一间酒吧工作,她是她的妈妈非婚所生。她的妈妈常年有病,也没有自己的房子,是借住在老家的一个阿姨家里。她没学历,她的工作,不得不限定在酒吧之类的服务行业。她妈妈看病一直需要钱,她自己能有多少积蓄我不知道,但是她为了妈妈来来回回老家上海地跑。她真的困难。但是,但是,他把烟一股脑胡乱吹出来,他加重了语气说,我知道她,绝不,卖自己。我说哦。
    因为靠窗,珠帘的长影子一条一条打在他半边脸上。服务员轻轻推门进来倒水,看看他又看看我,眼里有压制的好奇。
    他偏了头苦笑一下,脸上的红白似乎匀了一点点。他说我自己呢,我小的时候家境不好,父亲一直做裁缝,我家家教很严,特别不允许说谎,父亲发起火来吓死人。可是那次父亲贷款,和人合伙做生意,结果不用想赔得很大,大得,连合伙人也不见了。他咧嘴笑一笑,笑得没有声音。他说自己的大学是靠助学贷款读完的,贷款也是自己在毕业后偿还。
    那时候,他说,那时候正是盂兰盆节,放长假,我回家省亲,怎么觉得父亲心情好得意外,我不放心,追问下,父亲终于大哭,说已经做好了自杀的一切准备,说事先查了自己的保险条款,按条款即使自杀也可以得到赔偿,那个偿金,正好可以用来还贷。后来我母亲经人介绍去了京都的一家看护院做智障儿童的护理工作,相对高工资,因此一做做了十年。2007年,我工作在上海,突然收到法院传票说有银行告我,告我的,正是父亲的巨额贷款。其时利本已经翻番。我慌忙回国,才知道是父亲当年瞒着我以我为保人向银行借的款,才知道银行其实已经多次上门,父亲只是说无力偿还,并说不知我的行踪。我和银行好言道歉,倾其所有又四处告借,用了一年时间还清了本金,可是,可是从此,无法面对父亲。
    他说,那时候我在上海做销售的工作,我不了解市场,加上由此事造成的——对人的不信,每天每天,很辛苦做了一年,也没有开拓到一个客户。   
    他说那时候我吃药吃了近两年。他看住我,问我说你知道抑郁是怎么回事吗?我摇头。他说抑郁就是,所有的,所有的外因内因,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自己和自己内部,没有出口。他说我父亲现在七十多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聋了呢,他听不见我,可是为什么他听得见母亲和妹妹呢。
    他把手里的又一个烟屁股在烟灰缸里转灭。他穿灰毛衣的胳膊缩回去,肘上的一个破洞闪了一下里面的白衬衫。
    他说那一天终于,我和我母亲还清了父亲的贷款,母亲说真好。我们俩都松了一口气,可是那感觉绝不是高兴,对,不是高兴。我问,那,那你父亲,有没有对你们说什么?他很深地摇一摇头。他说当初许多人说我傻,朋友们让我逃。我没有,我做了,我承担了。可是我一直都问我自己为什么?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做为什么?
    窗外暗下去,一条一条珠帘的影子,成了暗红色,珠帘不时摇一下,暗红色就一股一股从他头顶,往下流。他说真是抱歉让你听这些。我知道他并不是问我,我也知道他不是要答案。


    他一连抽了好几口,他清清嗓子说我的那个她……他突然笑起来,他说不对,这么说不对,她根本也不是我的呢。那女孩,那女孩子她二十四岁,她从十七八岁到上海,她很辛苦地养家,给妈妈看病,好不容易她妈妈去年好起来。她妈妈总是催她回老家相亲。她也去相了几次。我说嗯?他说我其实,说实话我没想过要离婚,我的妻子,我,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没有想过要和妻子离婚和她结婚,但是我,我对她我是真的。
   他说她也喜欢我的,我也感觉到的。她对我说很多小时候的事,她妈妈一个人带她,没有把她送人,吃不上饭还给她念书。所以她说一旦挣钱了就得为她妈妈活。他把头埋下,脸上的肌肉拧到一起去,他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他说我的心……
     他说,我也设想过,我没有过多的能力给她什么,但是我给她租个房子,或补贴一点都是可以的,她迟早要成家的。可是。他突然顿住了,他顿住了,用手搓脸,他靠住了沙发背,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平放在膝上,他看起来突然平静得异乎寻常。他说有好几次,都是气氛将将好的时候,我和她提出来性的要求,可每次都被拒绝了。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说不是。我问那为什么,她说,就是不能。我说既然互相喜欢,就要做让对方喜欢的事。
    说到这里,他看着我问,你说,是不是?我笑笑。
     他接着说,可是她依然说不,她说不行,那样做她会吃亏。我没听懂。我问,难不成你还是处女?她“唔”了一声。
    他又问我,我以前看过中国的电影,新婚入了洞房后,挑一个染血的白布出来,不会真的还有这样的风俗吧?
    我说啊?我也不怕他怎么想,我说大家都说现如今处女比熊猫还少呢。
    他说大家那是为了笑话说笑话吧。我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说可是夏天她回了老家就没再回上海。写邮件给她,她说暂时不要联系,说老家可能要征地,所以急着要在老宅基上做个房子起来。问她钱谁筹,她说还有谁么。她说她妈妈给她找了一门亲,她不喜欢。但是暂时不要联系,她自己想冷静一阵,想好了联系他。
     他的咖啡一直都没怎么喝,这时也凉了。他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摸索着又点一根烟,看起来有点抖抖的。


   他很听话地等。一等等了三个月,终于等不住了打电话去,对方却说明年三月要结婚了。
   那天他在她原先的酒吧里喝闷酒,她的一个同事和他聊天,一个上海姑娘。不知怎么聊到彩礼,他问,如果你结婚要彩礼吗?姑娘说那是当然啊,说如今上海的一般市价大约是五十万。他灵光一闪问如果处女呢?上海姑娘说那肯定更贵啦。那一瞬他突然明白过来,他的火腾地就起来了。这么多天了,他不能睡觉,到医院开了镇静剂,可依然在半夜醒了无法再睡。他说自己也无法面对妻子,他甚至害怕妻子的电话铃声。

后记:过了几天,早上我上班打开邮箱,有他一封邮件,客户也抄送了我。正文前有一段客套说,昨日在上海教堂意外相遇,很吃惊也很高兴。我们都是负罪的人,主总是给予我们宽恕,我谨记着主的指导,并深谢替我一同负重的我主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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