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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土地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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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土地

      父亲早年离开家乡,尽管生在海边,却没有出海的经历;家里有几分薄田,也没有耕田的经历。父亲却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对播种有一生的遥望和梦想。少年时代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过早领悟了土地的意义,没有土地便不能播种粮食,没有粮食就要挨饿。如果不是替父赡养奶奶,不会15岁去部队。父亲说,当时不懂得部队意味着什么?就是简单的为了活命,为了养活奶奶,用稚嫩的肩膀扛着一袋子小米留给奶奶,洒泪离开了家乡,头也不回去了部队,接受了硝烟战火的洗礼……
  少年挨饿的记忆,在父亲的心里镌刻了对土地的渴望,对耕种的着迷。
  父亲离开人世已有15个春秋,却时常勾起我的思绪,尤其他和土地有关的事情。
  七十年代初期,父亲落实了政策,一家人从乡下迁回城里,所在企业给盖了三间大房子。我望着宽敞、明亮的房子,环顾院子干净、整洁的水泥地面,还有父亲栽种的绿油油的香椿树苗,一股暖流浸湿了眼眶,我悄悄抹着泪水;老实厚道的母亲也在啜泣。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不用串房檐。而父亲却爬上了高高梯子,望着院墙南面,满眼闪着光亮,用浓重的山东话兴奋地喊道:“哈哈!这么大一块地啊!俺可以种地了,你们娘俩瞧好吧!”那副近乎贪婪的神情,颇像淘金人看到了金子。我和母亲无动于衷,有了房子才让心落了地,况且,对父亲种地嘴上缄默,心里却怀揣各种怀疑。
  母亲和我对那块地的冷漠,没让父亲对土地的热望降温,更不会止步。星期天,父亲便去农贸集市买耕种用的锄头、锹、镐等农具。下了班便爬上梯子,翻墙过去,开始耕种。起初拿着农具,后来提着盛满秧苗的荆条筐,或是端着黄橙橙的瓢,里边盛满金灿灿的玉米,或是提着水桶翻墙而过,开始像模像样的播种。
  大概持续十几天,父亲爬上爬下,忙得不亦乐乎。一天,母亲忙着做饭,我在小桌上埋头写作业,父亲趴在墙头喊我打水,当时,我正被数学题搞得晕头转向,于是,把水桶摔得叮当乱响。院里的三哥正接水,见我提着水桶过来,笑眯眯地说:“哎呀,秋实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还这么懂事知道给叔干活儿……”三哥的话,抽打着我的脸火辣辣,脸上的肌肉僵硬,似笑非笑,抑或堆成了苦笑,赶忙提着水桶灰溜溜地离开。
  干完农活儿的父亲,头上缠着白羊肚的围巾,满脸灰土土,散发着泥土味,我捂着嘴偷笑,但不敢出声,思衬:这不整个一陈永贵吗?母亲拿着掸子,给他拍打着泥土,埋怨何苦那么辛苦地种地,父亲却沾沾自喜地说:“这块地真好,下边是厂里的大菜窖接地气,上边种玉米和红薯才好呢 …… ”如数家珍的口气,倒像农田能手。
  看父亲的执着,我开始揣测:这块地真能打粮食?年少的我,最终经不住好奇的诱惑,悄悄爬上梯子,翻过墙头。哦,我眼前一亮,好大一块地啊,足足有一亩!怪不得父亲喜欢呢。那地不在一个水平面,由高地和低洼地组成。父亲硬是在低洼处和高地之间修了一个土坡,以便下去收拾庄稼。放眼望去,低处一片玉米秧苗耷拉在地上,高地上便是红薯秧苗,刚浇的水,秧苗一株株贴着地皮,叶子上的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我好奇地走进父亲,问打蔫的秧苗能活吗?父亲笑着说,傻丫头,那是刚栽种的,过几天你再看各个精神着呢,到时候,那玉米还能听到拔节的声音呢。听着父亲有声有色的话,我还真对那块地和地里播种的秧苗有了兴趣,尤其想听玉米拔节的声音。
  
  1976年7月,突如其来的唐山大地震,一家人成了殇城的幸存者。三间房子临街的一面墙,咧开了嘴,而且余震时有发生,大房子放弃了。父亲把那间倒塌的存杂物的耳房,用两天的时间重新垒好,用石棉瓦当顶子盖了间简易住房,并开了一个窗口,透过窗口总有一缕斜阳钻进屋子,照在脸上暖暖的,我会情不自禁遥望窗外那块地。
  一个傍晚,我爬在窗台凝视着那块地,视线茫然,没有目标。我开始勾画那些秧苗慢慢长大,那玉米秸秆儿发出脆生生的拔节声,恍惚中,眼前朦胧一片……母亲轻轻碰我:“丫头,你怎么和黄鼠狼脸对脸啊?我的天胆子真大!”啊??我被惊醒,定睛一看:玻璃窗外一只黄鼠狼正和我对视,那目光阴森森闪着深邃的光芒,它的毛发是土黄色的……我吓得噗通一声人仰马翻,那黄鼠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可家里的猫咪“花花”见我狼狈的样子不依不饶,嗖地爬上墙头去追黄鼠狼。十几分钟后,花花蔫头拉脑进了屋,蜷缩在角落。父亲听了这事,笑得前仰后合:“黄鼠狼不稀奇,地里还有很多蛇、松鼠,还有刺猬呢,再加上花花真赶上动物园了,哈哈!”父亲的一席话,让我再不敢近前那块地。
  十月份金秋时节,也让父亲喜上眉梢。下班,他便提着荆条筐子,爬上高高的梯子,翻墙而过。大约半个时辰,父亲便喊我接筐子,在梯子这头,我接过盛满红薯的筐子,母亲在地上接筐子,小院子充满丰收的喜悦。父亲望着收获的红薯得意地说:“怎么样?这红薯够大吧?像小孩子的脑袋!”父亲说的不假,红薯个头很大,红红的皮色,胖乎乎溜圆的体态,看着着实惹人怜爱。母亲和我暗自佩服父亲,母亲悄悄洗了红薯,蒸了一锅红薯,出锅的红薯香气四溢,父亲打发我给街坊送一些。早晨上学,同学来找我,母亲便端上热乎乎的红薯,同学们吃着香甜美味的红薯,看着她们贪吃的样子,父亲便打趣地问:“丫头们,红薯甜吗?”同学们同声回答:甜!叔你真能干!父亲则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丫头们,还有玉米呢,等过几天吃嫩玉米吧!你们命好啊,赶上挨饿……”父亲眼里闪着泪光。
  父亲退休后,那块地成了唯一的去处,唯一的念想。可是,地震恢复建设启动,企业给家里分了楼房,听到这消息,我高兴地拍着手笑着来回走动,母亲悄悄捅我一下,这才意识到屋里的气氛凝重。但见父亲蜷缩在炕上的角落抽着闷烟,烟雾笼罩下的父亲,脸上写满惆怅,他不愿离开这个院子,更不愿离开他的那块地,那块地对父亲来说,是他的呼吸,是他的生命。
  家还是搬了,我家是大院最后一户搬到新居。临行时,一向刚强的父亲,一步三回头,眼眶里盛满泪水。
  时光在脚下偷偷溜走,岁月压弯了父亲的脊背。可是闲不住的父亲,在工厂门口墙外,找到了耕种的土地,其实那算不上土地,那块地挨着铁路,有很多大石块,父亲捡出石块,从几里以外挑来了黄土,硬是开垦出一块适合播种的土地。当时,我在那个企业,机关组织去门外拔草、清理卫生。厂区院墙外,却见父亲正弓着腰,肩膀上颤巍巍担着一副水桶,从家的方向而来,家离厂区大概有一站地。单位组织部长(父亲的徒弟,我叫他张哥)看到父亲的背影,赶忙过去搭讪。一会儿,他悻悻回来对我说:“师妹,师傅的脾气我没辙了,要是有困难说话啊,别叫老人家种地了,这多让人难堪啊!”我没回应,人都说徒弟是半个儿子,他该比我清楚父亲的个性。
  工作闲暇,这块地便是我的牵挂,我时常凭窗眺望,惊奇地看见门卫的师傅们,经常隔三差五地给父亲浇地。父亲回家会自言自语:“这事儿邪乎,是谁给我浇地啊?”我听了笑笑,神秘地说:“您去问您的徒弟去吧!”
  第二天,张哥一早便叫我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你不是不知道师傅的脾气,告诉他干嘛?我想明白了师傅是想有个念想啊!女人真坏事儿!…… ”他还想往下说,我不客气地打断他:“得了,你比我好不哪去,还嫌难堪呢!棋逢对手!”张哥听了噗嗤笑了,挥挥手,又无奈摇摇头,我扭头出了他的办公室。
      其实,我表面不服气,心里也懊悔,父亲不愿给人添麻烦,怜悯他的做法是断然不会接受。
  果真,父亲放弃了那块土地,去更远的河边开垦属于他的土地。
  凌晨拂晓,父亲便拿着锄头弓着身子,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向河边,走向那片不大的一块地,那条条土垄于父亲,是播种着梦想,播种着希望……                 
  
    

定稿2014年11月5日于星河湾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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