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流水：2007年的秋冬日记

　　1.在这凉的清秋里，情绪的荒野里容易长出些伤感的芽子。周蓬桦在他编的杂志的卷首语里说：“当你拿到这期杂志的时候，这一年年也就行将结束了。亲爱的的读者，不说客套的“再见”，让我们期待绚丽的来年。”期待和绚丽，是多么美好的字眼，结束和再见又总是让我伤感。这么说，这一年年在我的忽略中真的即将过去，我和你一样，对它束手无策，无法挽留。它待理不理地把我抛弃了。
　　2.秋天里，一连二十几天的阴雨天气，在北方很罕见。寒露已过，霜降即至，玉米还在地里，往年的这个时候，小麦都已经种上了。村里忙着摘山楂，山楂六毛钱一斤。父母的那片山楂林去年下了两千多斤，今年没挂果。父亲说，值钱了就不挂果了。父亲长了场大病，母亲摘酸枣滚了山坡，现在身子还不利索。我劝他们把果树送人算了，他们不肯，而我抽不出时间帮助他们。那些地和果树是他们的命根子，当村里的年轻人以不屑的眼光抛弃它们时，父母的心事却在玉米地里和山坡上越扎越深。
　　3.叶子黄了，撒满一地。风飒飒响，一阵阵的凉。该考虑进煤的事了。水泥路修到父母家门口，拖拉机或者小三轮可以直接开上去，不像往年那样用小车推。有时候，还真为父母的农活愁得慌。今年的花椒多亏不稠，不然又得忙活一月多。一个多月，摘三百来斤花椒，晒百十斤椒皮，卖一千多块。一千多块，在父母眼里是个大数。眼下到了摘柿子的季节，二哥在电话里说，今年柿子都压折枝子了。花椒不养老，岁数大了，眼花了，小小的花椒粒在眼前一篇模糊，母亲戴着老花镜也干着急；柿子树也不养老，举不起抽杆爬不上树，母亲也只能下下筐。寒露摘山楂，霜降摘柿子，还有六天就霜降了，应该回家看看，把柿子摘下来了。
　　4.今天霜降。一年之后，又见到霜了，白茫茫一片。这样的天气，我们叫皮寒天。清晨晚上凉气袭人，中午热得像夏天。找出去年的羊毛衫，穿到11点多钟，又换上的确良衬衫。感到很滑稽，卓别林似的滑稽。心里暗自发笑。发笑的时候，朱珠的母亲进来了。还没开口，眼里先含着泪茬子。开运动会，朱珠选择跳高项目，把脚崴了。医生诊断韧带拉伤，有一处骨头断裂。贴着膏药，打着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朱珠是个不错的孩子，文化成绩不错，体育美术也有特长。医生建议她躺两个月。面临休学，朱珠和她的父母都很着急。虽是意外伤，可事情出在学校里，我们就有责任。我们去看朱珠，我告诉她，每周定好计划，先自学，遇到困难先放下，每周安排老师来给她补课。朱珠的班主任安排两个学习比较好的学生把老师授课的主要内容记录好，然后给朱珠，方便她自学。朱珠父母很感激，说了一箩筐好话。
　　5.今天无事，讲个故事吧。有一个老太太，整天为两个儿子发愁。她的大儿子是染布的，二儿子是卖伞的。天一下雨，她就为大儿子发愁，因为不能晒布了；天一放晴，她就为二儿子发愁，因为不下雨二儿子的伞就卖不出去。老太太总是愁眉紧锁，没有一天开心的日子，弄得疾病缠身，骨瘦如柴。邻居便告诉她，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呢？天一下雨，你就为二儿子高兴，因为他可以卖伞了；天一放晴，你就为大儿子高兴，因为他可以晒布了。老太太恍然大悟，从此以后每天都是乐呵呵的，身体也自然健康起来了。我的母亲就是整天为两个儿子发愁的老太太。我们越来越老，在父母心里却永远是长不大的小不点。
　　6．本来打算好好给月季照个像的。中午吃饭后，发现它接近萎蔫了。选了一朵，发到微机上后，竟然发现还有个小虫虫趴在上面。意外收获。我到生物实验室拿把铲子，在根部截取一枝斜杈，插到办公室的花盆里。等移栽成活后，把它栽到老家的院子里，打扮出一个姹紫嫣红的家。大哥快退休了，在老家要了个庭院，在山根下，到处是树，打算隔三差五地回家住住。很多人说，要就要个方便点的地方，在老家要啥。大哥说，从小长起来的地方老是割舍不下，忘不了那些花花草草的，挺好的地方啊。在山沟里辈辈住的人都烦了，都在外面要了房子，在外工作的人，却在快老的时候恋起这个破沟沟来。
　　7．名字并不重要。有种树，在家乡叫它平柳。适合在河边生长。整个峨庄山谷里沿河到处可见。去年在苏州虎丘山的阴面看见几棵，树上挂个牌子，才知道，它的学名叫枫杨。但，我仍然喜欢叫平柳。我对别人说，这种树的名就叫平柳，枫杨是它的字。有名又有字的树，你可能没听说过。从此你就该知道了。但又何必呢？叫它平柳它就是平柳，叫它枫杨它还是平柳。名字并不重要。
　　8．阳台上的那棵榕树盆景是我花四十元钱买的。我没和卖的人打价，就搬回来。见它的人都说贵。我说，不是刚刚慈善募捐了吗？我这也是募捐。不同的是，那次募捐不知到了谁的手里，这个募捐我知道给了谁，并且被募捐的人还给了我一盆礼物。我说这个的时候，发现很多人听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我发现。很多人越来越不明白我的行为。这个卖花的人，腿瘸。我买花的时候，是他儿子出车祸丧生后第一次出来赶集卖花。
　　9．“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真是惬意极了的感觉。田间归来，在水里洗净泥胳臂，喝一口清清的山泉水，疲劳顿消；走在被玉米棵和大豆秧蔓遮住的田间小路上，呼吸着秋庄稼特殊的带有清香味的空气踩着被绿叶覆盖着的青青路面，迎着时而从玉米叶子底下和玉米间传来的凉凉的微风，那滋味——青青的,带着点湿气；甜甜的，带着点香味。
　　10．今天沿着青石板铺成的狭仄小巷走了一趟，思绪很矫情地飘进了历史的时空。蓦然觉得，应该抖落抖落世俗和喧嚣带来的疲惫，做一次深深的呼吸了。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和大爷大娘们聊了聊天，啦了一会儿呱，喝了几口用嫩树叶炮制的香茶，推了推那久违了的石磨石碾，听到了犬吠阵阵，感到很亲切。
　　来到到田间地头。捧一把新鲜的泥土，抚摩生命成长的痕迹。挖几棵野菜，撷几朵野花，拾取久远失落的记忆。光着膀子，抡抡镢头，洒一把汗水，体验体验生活的艰辛，农家的苦中乐。
选个树阴掩映下的小院住下来吧。让袅袅炊烟从山坳升起，品品自家酿制的老酒，尝尝山涧自生自长的野菜。夜晚的时候，举头一轮明月当空，侧耳山风幽鸣，松涛阵阵，葫芦架下，月色朦胧，山泉汩汩。天啊，好享受。
　　11.有一种美是朴拙，是原始，是敦厚，是清凉，是回归。风景静处最好。
　　12.起床的时候，我看墙上的钟表，是六点。从厨房里看出去，白了，都白了，树，屋顶，街道，那只狗穿着白大褂子从操场里窜过。
　　有个人在扫雪。他抬头看见我家的灯亮了，直起身子。我换了鞋子，下楼。我们只是扫出一条道，他没和我说话。楼上很多灯没亮，看来大家不知道夜里来了场雪。
　  15.院子里堆了个大雪人。像谁呢，谁也不像。要是塑个卡通人物多好，我想。很多人围着看，指指点点。李老师说，有个出租车在太河和公交车撞了。３９路是老虎路，每年的冬季都有车祸。所以，我很少出去，在冬天里。
　　16.三天了，夏雨一直没到校。我已派人到她家里去。派去的人回来说，夏雨跟他爸挖煤去了。我说得想办法让夏雨回来念书，有困难大家帮着，无论如何得念书啊。董雪说，她为我的这句话感动了好几天。
　　春天里很少连阴天。老天爷不知发什么淫威，一连一星期没露个笑脸。雨停停歇歇不紧不慢。董雪心里不见晴，郁郁闷闷的。我心里也烦，象有什么预感似的。
　　我到夏雨家里去，想打听明白，夏雨去了哪个煤矿。老远看见村头的老槐树底下围着一群人。
　　夏雨躺在一领檗上，一条白毛巾盖着脸，穿着夏雨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有几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啕着。
　　我一下子明白了，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17.时光是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没滋耷拉味的。一年里都是忙了些啥，自己也不明白，就这么糊涂着。憧憬一下吧，在来年的春天里，母亲的腿疼好了，可以在石磨上磨我喜欢吃的小豆腐；父亲依旧像往年一样，拿把镰满山满峪里转转；侄子学业有成，谋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儿子上课不再走神，开家长会的时候不因老师的数落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