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箱子里的家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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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箱子里的家
石广田
石广田
父亲去世后,他的很多衣服都被母亲送了人,唯有一件棉袄舍不得。冬天,母亲把棉袄递给我说:“你穿着吧,挺暖和的。”
棉袄的面料是古铜色的缎子,内里是白底印花的棉布,扣子是用同一块缎子做成的排子扣,样式很像电影上清朝人的对襟袄。也许是棉花套得太厚的缘故,看上去有点儿臃肿。对于二十四岁的我来说,这件棉袄真是不合时宜。
我怕母亲看出我心里的别扭,急忙脱掉外套穿到身上。母亲左端祥右端详,用手轻轻拍了几下棉袄上的褶皱和微尘说:“真合身!这件棉袄,你爸就没穿几天,他舍不得!”
我不敢抬头看母亲的脸,从她高兴的语气里,我明明听出了几分忧郁,还有一丝怕我嫌弃的担忧。尽管父亲去世三个多月了,她并没有从悲伤中完全转过神儿来。
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脱去外套,穿上棉袄,然后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但是我心里的别扭,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一天夜里刮起了北风,气温下降了很多。吃过早饭起身上班,刚走到大门口,听见母亲在身后唤我,“春儿,外面冷,棉袄你咋没穿呢?”“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随即传过来。我转过身,看见母亲掂着棉袄向我疾步走过来。
我摆摆手,“妈,我不冷,不用穿了。”没等母亲走近,我就跨上摩托车,飞也似地一溜烟儿跑掉了。半道上,我想起刚才自己的做派,一定伤了母亲的心。我默默地问自己:她现在回屋里去了吗?她孤零零一个人,不会胡思乱想吧?
下班急匆匆赶回家,一进屋门就看见棉袄放在沙发上,母亲正忙着做晚饭。我脱下外套,换上棉袄,对母亲说,“妈,我真的不冷,要是冷了,我还不知道加衣服吗?”母亲没有搭腔。
两年后的春天,我要结婚了。母亲对我说,“我给你四姨说好了,让她给你做一件新棉袄。”四姨把新棉袄送过来,跟那件老棉袄几乎一模一样。母亲抚摸着棉袄说,“咋这么薄?”四姨笑了,“姐,这里面套的不是棉花,是丝棉。现在的年轻人啊,谁还穿咱做的棉袄啊,都穿羽绒服了!”“结婚兴做棉袄,这规矩我不能破。”母亲很坚决。
冬天又来的时候,我找出老棉袄穿在了身上。母亲看见后,急忙让我脱下来,“穿你四姨新做的棉袄吧。”她接过老棉袄,规规矩矩地叠好,放进了箱子里。
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母亲随我搬到了城里,她的很多衣物留在了老家。三伏的一个大晴天,母亲说:“春儿,你回老家把箱子里的衣服晒晒吧,再不晒就要沤烂了。”
打开母亲屋子里的两只箱子,满满当当全是些旧棉衣:母亲的棉袄、棉裤,我的棉袄、棉裤,还有父亲那件古铜色棉袄……一层层像沉淀在时光里的古老化石。
把棉衣挂在晾衣绳上,我坐在阴凉处,呆呆地看着它们沐浴着阳光。我的目光落在父亲的棉袄上:在没有羽绒服的年代,父亲穿着这件棉袄应该是最温暖的棉衣了。他舍不得穿,是太爱它还是心疼母亲呢?母亲也喜欢它,是因为父亲也爱它的缘故吗?
我应该在母亲当年让我穿父亲的棉袄时问问她理由吗?不,答案不就在晾衣绳上吗?有父亲的身形,有母亲的身形,有我的身形……这个完完整整的家,藏在母亲的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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