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是死里逃生

　　　　　　　　　
　　　　　　　　　春天就是死里逃生
　　院子里的樱桃又开花了，没几天，如豆的青果挤满枝头，全然不知在长大与成熟的过程中将面临怎样的厄运；早年被折断的枝杈旧伤已愈，豁出来的一片天，就是一片灰蒙蒙。20多年来，每年目睹樱桃花开花落，一树樱桃未及熟透，就被小区里的淘气小儿和馋嘴老妇抢劫一空，残枝败叶，惨不忍睹。也是奇怪，每年春节，我都习惯在东边的一棵樱桃树下焚香祭祖，在年节的黑夜里，摇曳的火光，是否会被这棵老树收存，在来年春天开出一朵土白的花儿。是的，那是一种灰头土脸的白，隐约透着微红，因为樱桃开花时，其他的花还没有任何动静，在漫天黄尘中，樱桃花就是流落江湖的风尘女子。

　　春天就是死里逃生。有一天，从樱桃树下走过，我突然有了这样一个闪念。对于樱桃，必须再加一句：死里逃生，劫后余生。它之再生，是一种轮回，再生再死，再死再生。

　　不仅樱桃，院子里还有两树樱花，因为不需要张扬挂果，它们就显得非常从容，灿灿开花，妖娆一季，善始善终。

　　春天就是死里逃生。还因为那些菜蔬。我愿意把菜蔬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大棚里被刻意培植的，它们可以颠覆自然，速生速长，不管外面的春夏秋冬。蓬勃的韭菜，装嫩的黄瓜，夸张的辣椒，风骚的大葱，等等，什么时候都不缺。另一类，就是紧随季节轮回自然来去的，比如苜蓿，比如苦蕖，比如茵陈，它们要熬过一个冬天的寒冷，才能等到一双粗糙或纤弱的手。前一类，因为错失了天然的滋育，早已丧失了本性，昂贵而乏味；后一类，因为带着地气、带着阳光、带着雨露，它们的生是一种富有生命感的再生，是值得我们尊重的死里逃生。

　　这个周末，在路边的农妇那里，我看到一筐苜蓿，一筐苦蕖，和其他几种不知道学名的野菜。苦蕖叶片窄小，叶边暗黑，可能因为生于干旱地带，没有充分的雨水，没有长成应该有的样子，要做成一盘菜，需要很大的功夫。相形之下，苜蓿茎脉丰硕，叶片圆润，质朴中透着清纯，让我有了想吃的冲动。4元一斤，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就被胀满了。

　　回到家里，我清洗干净，边摘边煮，一下子仿佛回到童年，守着灶台看母亲煮菜的情景。水在翻滚，思绪也是。30多年前，那些清贫的日子，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的阳光、那么多的温暖、那么多简单的快乐和幸福。春天的周末，伙伴们奔赴家乡后山的苜蓿地采摘苜蓿，一双小手，一把小小的铲子，采一筐苜蓿，几乎要一个上午。女孩子因为手巧、专心，总是能够很快采满一筐，还没有杂质；我们虽然认真，但还是耐不住好动贪玩的性子，采的慢，还不是很干净，不是带着根，就是夹带了杂草。每次回家，母亲都不让我的菜和姐姐的倒在一起，她说姐姐的可以给人吃，而我的只能喂猪。

　　那是一些很慢的时光，我们在寂寞的乡间，艰难也快活地成长。春天就着大葱，吃苜蓿和苜蓿饼，吃苦蕖凉菜；夏天，可以在玉米地里采到大把的野葱和小蒜，边走边吃；秋天有萝卜；四季有土豆。得益于自然的滋养，更得益于母亲的精心，我们终于一个一个长成人样，混进人群。以至后来，母亲每每拉起家常，都说你们兄弟姐妹7个，活过来都不容易。那样一个饥馑的年代，我们稗草一样的生命，曾经给母亲多么大的艰辛。

　　我们之所以活到今天，也是死里逃生。

　　苜蓿菜煮好了，满当当一盆子。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凉水淘洗，控干水分，葱花炝醋，再撒上辣椒面，就是母亲的味道，童年的味道，乡村的味道，春天的味道。

　　2012，玛雅预言12月21日为世界末日。这一天，我们平安度过。但此后，有人说，有过一枚足以毁灭地球的陨石，曾经与地球擦肩而过，人类侥幸躲过一劫。无论此说是否属实，我们都必须相信，我们活过的每一天、每一季、每一年，都是天赐；我们的每一天、每一季、每一年，都是死里逃生，一如那株年年开放的樱花，那一筐鲜嫩的苜蓿，只要还在，我们就享有整个春天。

　　有句古诗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以我这样的人，早已不再感时伤怀。但静观岁月，看世事变迁，才深深懂得泰戈尔所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需要多么高的境界。

　　在这样一个春日，一棵苜蓿，让我再次看到童年；曾经粗鲁地采摘一棵苜蓿的少年和他的伙伴，现在还能不能采摘整个春天。 　　20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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