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一蓑烟雨渡寒凉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依旧水湄,一只白鹭婉转啼鸣,像临水照花的美人,水袖轻舞,甩出一蓑烟雨。另一只白鹭翩然莅临,像俊雅飘逸的白衣书生,隔水相望。蒹葭苍苍,有水的地方就有一段清澈的相遇,有荻花飘荡的黄昏,就有蓬蓬的白茅濒立于水岸。茅草在守望,在春日吐露淡淡的思绪,
依旧水湄,一只白鹭婉转啼鸣,像临水照花的美人,水袖轻舞,甩出一蓑烟雨。另一只白鹭翩然莅临,像俊雅飘逸的白衣书生,隔水相望。蒹葭苍苍,有水的地方就有一段清澈的相遇,有荻花飘荡的黄昏,就有蓬蓬的白茅濒立于水岸。茅草在守望,在春日吐露淡淡的思绪,嫩芽宛若精巧的雀舌,柔软的蕊丝,钻出薄凉的春之大地。
——你尝试过没有,将一枚小小的茅针,挑在舌尖,柔软,清甜。有茉莉的芳香,有春风的绵柔。
白茅生长在老河滩,河滩的历史有多久远白茅的生命轨迹就有多么漫长。我也曾在枯燥的秋日,遍地寻找一节节如冬虫夏草的茅根,在河水里洗净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由此,知道清贫的大地也能生长出丝丝清甜。由此,知道朴素的茅草一直和我们生死相依,守望在这片贫瘠的土地。
蓑衣,嘴里喃喃这个充满芳草气息的词语,朦胧烟雨便氤氲在整个回忆。
水还是流淌千古的流水,从夫子的逝者如斯夫里,从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叮咛,一路欢歌,在吟诵对天空对大地的赞美。土地还是春华秋实的那片土地,总是在烟雨深处走来我们的父辈,从落雨的田埂上归来,一头老牛,并不屈从于人世的凄风苦雨,伸出粗糙的舌头,将跌落的水珠卷进嘴里,细细品咂这本属于人世的寒凉。父亲紧跟在牛的身后,一声悠远的哞叫仿佛依然来自烟雨的深处,让父亲的脸上有了些许喜色。
斗笠,麦秆编织的斗笠,虽然不如细细的竹篾做的骨架来得硬实,但一顶麦秆的斗笠散发着谷物的微茫。
蓑衣,水湄的白茅编织而成。也许生长千年的白茅本就知晓守望乡土的含义,既与之毗邻,就与之倾心;既生长于田园,就为家园里的人们抵御风雨凄寒。父亲把肩上的蓑衣绾上扣结,一股游走的冷风就就不得不掉头而去。雨打在斗笠上,一滴雨水以玉润的分解换来父亲舒展的皱纹。——好雨知时节,父亲仿佛听见脚下的土地,田垄上的庄稼正在啜饮的声音,拔节的声音。雨落在斗笠上,其实每一滴雨都有一粒谷物的重量,以魔法师的手段,变幻出金色的谷粒。雨落在那头老牛的脊背上,凉爽如斯,让老牛的蹄印更加沉稳,稳妥的步伐,更加笃信生在这片土地上绝然不会产生一丝懊悔。
草木为邻的村庄,生于水湄的白茅在秋日成熟。成熟的草梗和叶子便有了柔韧的纤维。
这是草的筋骨所在,这是来自于泥土深处的另一种抒情。落雨的黄昏,你看一滩白茅擎起洁白的羽翼,像千万只白鹭栖落草丛。在私语,在飘摇,她们摇曳身姿,复又幻化成一千对一万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在清贫与苦难之外,在烟雨与虹彩之间,跳一曲草尖芭蕾。
父亲将白茅收割,父亲将割来的白茅晾晒在场院里,父亲用粗糙的大手将晒至半干的白茅揉搓,以彰显白茅更加柔韧的质地。而后在寂静的仓房里点起黄香,褪去草叶本来的色泽。过些日子,打开门窗,让凉爽的夜风吹送,带走那些稍显刺鼻的气味。只有经过再一次的浸入水中搓洗,编织蓑衣的素材这才算完成工序。
此时的茅草已经有暖色调的白与棉的质感,握在手心,宛若无骨却依然能感觉出柔韧如丝线。
如今我已无法向你详尽描述,一件白茅制成的蓑衣到底浸透了父亲多少日夜与汗水,而蓑衣的暖依旧如质朴的炉火,在每一个寒凉的夜里向我讲述老去的光阴。远去的光阴已经叠压进记忆的折痕,而旧物的光芒仍然如星光般在梦里闪烁。我轻手轻脚,怕惊醒父亲的梦,再一次走近我如泥土般简朴的父亲。
烟雨骤起,父亲在土地上耕耘,身着一件御寒的蓑衣,在早春的田野上耙地。他扬起牛鞭,清脆的鞭哨惊落第一滴春雨。雨来自苍穹,雨来自神的胸怀与眼眸,一滴雨水寄托了我们多少渴盼与热望,就这样被轻轻父亲唤醒。脚下的耙犁像一叶扁舟,苍茫的天地间,此时正笼罩在一蓑烟雨朦胧里,一声低低的呼唤,牵出一声悠远的牛哞,一滴跌落如花的雨滴落在父亲的蓑衣上,唤醒一滩白茅的眼神。
凉爽的夏夜,父亲喜欢在河滩上席地而卧,身下当然还是那件质朴的蓑衣。草的轻柔,草的绵软,草的清香,抚慰着父亲疲惫的身躯。有时我想,逝去多少年的父亲是不是也变成了老河滩上的一株白茅,春天用草叶点亮露珠,秋日以一管白鹭的羽笔,还在孜孜不倦书写有关河流与大地的苍凉诗稿。我从夕阳下的茅草丛里走过,父亲伸出苍老而温暖的手,向我细细嘱托草木的恩泽。
秋夜,田野上的庄稼熟透,父亲身披蓑衣,和衣而坐在麦草垛的侧旁,看星光点燃谷物的醇香。这寂寞的守夜人啊,此时正守候在季节巨大的喜悦里,此时正住进一粒粮食,点燃一袋烟,在回忆来时路。来路在哪里——来时我们从草木中站稳身形,足蹬翻山涉水的草履,向春天进发,向丰润的年轮深处,向总有一片月光照亮的一座小小村落行进。芳草为邻,星月为伴,在一片叶子下安眠,一路走过许多年。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现在就让我们抓起一绺茅草,坐在父亲的月光下,坐在草虫唧唧的场院里,重复父辈们承继千年的工序。从水盆中将一束柔软的茅草抓起,用掌心轻轻一搓,上半部搓成绳子的形状,下半部留住多余的草叶。右手轻绾,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扣。而后再抓起一束茅草,搓出短绳,右手轻绾,打出同样的结扣。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半菱形的扣眼。继续,在半菱形的两个下角各接续上一束茅草,如此往复编织,绳扣相连而成的菱形扣眼就成了细密而结实的衬里;预留的草叶甩在外面,一层又一层像白鹭的翎毛……
一蓑烟雨渡寒凉。静夜,面对一片素朴的蓑衣,依稀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烟雨深处,耕耘,伫立,为我们密密织补古旧而温暖的时光。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3-5-2 13:36 编辑 ]
一蓑烟雨渡寒凉。静夜,面对一片素朴的蓑衣,依稀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烟雨深处,耕耘,伫立,为我们密密织补古旧而温暖的时光。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3-5-2 13:36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