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稻田 慕朓 （更新中，希望在写成一组中找到感觉）
2022-01-06经典散文
[db:简介]
南方稻田
□慕朓
巨大的白云压在黄橙橙的稻田上。
云凝滞在空中，仿佛是镶嵌进天空的静物。只有偶尔闪过的黄莺，提醒我们这是立体的空间，运动的世界。
天空中释放出的蔚蓝几乎占据人的眼球。仿佛除了湛蓝，村庄里的其它颜色如稻子的橙黄、荔枝树丛的墨绿、河水的草绿、田埂的青绿都是陪衬似的。这蓝色带有透明玻璃般的纯净，我们似乎站在一个巨大的蓝色的透明罩子里。
天际的青山，忽然觉得矮了不少，且在长长的南风中摇曳。暖风裹挟稻田里发出的潮热和香味，滑过手臂、脖颈，人好像在潮热而弥漫着稻香草香水香的风中要被鼓起，进而振臂起飞。我常在少年的梦中，在一马平川的稻田上悬空而飞翔，仿佛热气球在平移。飞过张开一顶顶灰色屋瓦的村庄，飞过碧绿的田野，飞过龙眼树密布的山坡。常因为碰到村庄上空横行的高架电线、树梢，或者因为高飞失控而惊醒。
一望无际的稻田，平铺在本地的九华山下，春时青青如地毯，夏时金黄如鹅绒。我的村庄，一个叫做“澄渚”的美丽村落被大片的稻田包围着。稻田首先作为少年的乐园而存在。靠近我房前屋后的那片稻田，曾经是我和小伙伴们玩“红军抓特务”游戏的“主战场”，我们蹲在半人高的稻穗里，在蜘蛛网一般的田埂上伏行，在发现“敌人”之后，并拢伸直食指中指，扣起无名指小指即成“手枪”，瞄准对方“射击”，口中叫嚷“啪啪啪”，对方应声倒下，因为战斗异常“激烈”，我们压坏了一些稻子，善良的乡亲没有因为我们的过错而上门问责。
稻田边是逶迤的河流，河的两岸是成排的荔枝树。树上的荔枝红得发暗，挂在绿色的霞披上，喜鹊、黄鹂、布谷等常见的鸟儿啁啾其间。夏天，你赤着脚走在河边荔枝树下的小路上，脚上被隆起的树根扎得生疼。整个河边的荔枝林小道非常漫长，几乎像迷宫一般“河回路转”，夏季台风过后，我和小伙伴们常在荔枝林下拾掇被摇落的荔枝，总要走一个下午，以至于走到陌生之境，见到大片枯萎的浮萍及阒寂无人的断头“河尾”。
稻田是母亲驰骋的疆场。清明时节，播种子、植秧苗，之后插秧。母亲踩在水田里，水田漠漠，映照着她的身影。不远处三三两两，几个村妇亦在低头插秧，偶尔可见白鹭悠闲地落在田埂上、水田里，信步张望，旋即再次起飞。母亲是插秧高手，她趟着水，拖了几大捆的秧苗，移至水田的远处，然后开始弓身植苗。只见她左手握一小扎秧苗，右手细捻其中一至两株，迅速插在水田的淤泥里，嗖嗖嗖，一下子左侧就植下三茬秧苗，嗖嗖嗖，右边又植下三茬秧苗，她很快就往后退，“布田看索”，母亲在整个田里只用一条蓝色尼龙绳线，拉在水田正中，把长方形水田分成两半，可见她心中有“索”。“行对行、列对列，多练习、孰能生巧”，母亲见我插秧插得东倒西歪、阵脚全乱时，会忍不住说。母亲很快就把波平如镜的水田，装饰成青苗整齐布排其间的浅绿色天地大文绣。插完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施农肥、戽水灌溉、除草、打农药……，然后看着秧苗竹笋似的拔节长高。这些农活中，我只偶尔参与过戽水。
烈日当空的夏季，一个孱弱少年跟着母亲去戽水。稻田里散发热气，水田里已不见水痕，有的地方可见龟裂，我们要为一亩多的稻田戽水。站在田头河边，我和母亲左右各站一个位置，提着两条细长的桶绳，抖摇两下把黑色的戽水桶，甩进河里。待水灌进桶里差不多满的时候，母亲说“用力抖起”，遂和我一起用力，把水桶从碧水里拉出，抛甩至河边小槽。小槽其实是河边树根盘成的一个“碗”，它也不贪心，喝了几口水，就打了个饱嗝，把河水传给更需要“解渴”的稻子去。于是河水欢快地往前走，进入稻田的接水口。夏季的风吹过稻田，稻谷挤挤挨挨磕磕碰碰，发出细微的响动，好像是低低的笑声。刚开始，我觉得戽水新鲜，看着“绿油油”的水，咕噜噜地往田里走，心生乐意。但是，毕竟年少臂弱，没两下，就觉得累了。戽水桶不再潇洒地来回“荡秋千”，而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戽水桶还未够到水槽，就自个儿掉进河里。母亲说“休息一下，再来！”接下来的戽水，我越发觉得吃力，一桶重过一桶的感觉，但是，几经“休息、再来”，终于稻田发出巨大的窸窸窣窣声，好像一群人在大笑。邻田的大婶站在田那头喊着“水到田头了！水到田头了！”有时候，忙不过来，母亲也花钱抽水。抽水汞架在稻田的水槽上，柴油机发出哒哒哒声响，水汞吐出碧玉柱子，水槽、稻田都很欢快地领走了“礼物”。日出日落，整个稻田像是孩童翻色彩板一样，由嫩青转成青绿、又转成黄绿相间。七月流火的时候，整个稻田黄灿灿的一片，快要收割了吧。
一到暑假，少年的我帮忙割稻。由于天气热，母亲总是在大清早，或者日落西山的时候去割稻。带着麦秆子制成的草帽，带了瓶水，就下田了。我们弓下腰，张开腿，左手握住稻穗根部，右手挥着镰刀，一抹，一茬稻穗应声倒下。嚓嚓嚓嚓，一茬茬稻穗纷纷躺下。稻田此时已经晒出裂纹，便于劳作，在割稻的过程中，出现“鸡飞狗跳”的场面，七星瓢虫、细脚蜘蛛、草蜢、白蛾、青蛙、田鸡、小黄鹂，乃至水蛇，纷纷避让。在有水的稻田里有时候会出现倒窜进田里的河鱼、河虾。母亲手法娴熟，镰起穗倒，很快她就割到田尾那头去了，而我则越落越远了。少年气盛，我暗暗加把劲，往前赶，但是，终究不能超过母亲之万一。割完的稻子，就地在田里暴晒。待到稻穗晒得差不多了，重量变得轻了，再进行捆装，先是扎成一禾，之后绑成一捆，母亲往往能用瘦小的身躯挑起50-60斤的稻捆，从田尾挑到田头板车上，有时没有板车，居然会挑到一里多远的家里！每遇到下雨抢收时，是最艰难的时候，两捆稻子淋了雨，变成千斤重，不挑回家，很快就会发芽生曲，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所以母亲只能拼命往家里挑，因为抢收劳累，竟至于夜不能寐。“农忙抢涝，最是辛苦！”能干的母亲遇到雨天收稻，也是头疼不已。待到把稻子都收到家中的埕头时，下一道工序就是“脱粒”。脱粒机嗡嗡嗡地响着，像玉米棒似的长着三角“刺子”的滚轮不停地转，把铺在其上的稻穗搜刮一遍，稻子无处遁形，全脱掉在地上。脱完粒，稻谷又铺开在埕头上暴晒数日。我和哥哥肩负着晒谷子的任务，每天把几麻袋谷子拖到埕头，铺开，晾晒，傍晚日落西山的时候，收起。等到有一天拿起一颗稻子，咬下，听见脆响之后，即可打开楼梯下的小粮仓收储稻谷。
夏季是最忙的季节，除了收割稻子外，还要采摘荔枝、旱地里翻种地瓜、花生，稻田里再犁田、放水，续种冬季稻或者麦子。等待诸农事完毕，采摘龙眼的时候，已是接近夏末，我们都已经开学了。一亩多的稻田、一亩多的旱地，母亲一生的汗水都滴在这片土地上。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无意中在他乡看到成片金灿灿的稻田，遂想起家乡的稻田及在其上空定格的时光。
□慕朓
巨大的白云压在黄橙橙的稻田上。
云凝滞在空中，仿佛是镶嵌进天空的静物。只有偶尔闪过的黄莺，提醒我们这是立体的空间，运动的世界。
天空中释放出的蔚蓝几乎占据人的眼球。仿佛除了湛蓝，村庄里的其它颜色如稻子的橙黄、荔枝树丛的墨绿、河水的草绿、田埂的青绿都是陪衬似的。这蓝色带有透明玻璃般的纯净，我们似乎站在一个巨大的蓝色的透明罩子里。
天际的青山，忽然觉得矮了不少，且在长长的南风中摇曳。暖风裹挟稻田里发出的潮热和香味，滑过手臂、脖颈，人好像在潮热而弥漫着稻香草香水香的风中要被鼓起，进而振臂起飞。我常在少年的梦中，在一马平川的稻田上悬空而飞翔，仿佛热气球在平移。飞过张开一顶顶灰色屋瓦的村庄，飞过碧绿的田野，飞过龙眼树密布的山坡。常因为碰到村庄上空横行的高架电线、树梢，或者因为高飞失控而惊醒。
一望无际的稻田，平铺在本地的九华山下，春时青青如地毯，夏时金黄如鹅绒。我的村庄，一个叫做“澄渚”的美丽村落被大片的稻田包围着。稻田首先作为少年的乐园而存在。靠近我房前屋后的那片稻田，曾经是我和小伙伴们玩“红军抓特务”游戏的“主战场”，我们蹲在半人高的稻穗里，在蜘蛛网一般的田埂上伏行，在发现“敌人”之后，并拢伸直食指中指，扣起无名指小指即成“手枪”，瞄准对方“射击”，口中叫嚷“啪啪啪”，对方应声倒下，因为战斗异常“激烈”，我们压坏了一些稻子，善良的乡亲没有因为我们的过错而上门问责。
稻田边是逶迤的河流，河的两岸是成排的荔枝树。树上的荔枝红得发暗，挂在绿色的霞披上，喜鹊、黄鹂、布谷等常见的鸟儿啁啾其间。夏天，你赤着脚走在河边荔枝树下的小路上，脚上被隆起的树根扎得生疼。整个河边的荔枝林小道非常漫长，几乎像迷宫一般“河回路转”，夏季台风过后，我和小伙伴们常在荔枝林下拾掇被摇落的荔枝，总要走一个下午，以至于走到陌生之境，见到大片枯萎的浮萍及阒寂无人的断头“河尾”。
稻田是母亲驰骋的疆场。清明时节，播种子、植秧苗，之后插秧。母亲踩在水田里，水田漠漠，映照着她的身影。不远处三三两两，几个村妇亦在低头插秧，偶尔可见白鹭悠闲地落在田埂上、水田里，信步张望，旋即再次起飞。母亲是插秧高手，她趟着水，拖了几大捆的秧苗，移至水田的远处，然后开始弓身植苗。只见她左手握一小扎秧苗，右手细捻其中一至两株，迅速插在水田的淤泥里，嗖嗖嗖，一下子左侧就植下三茬秧苗，嗖嗖嗖，右边又植下三茬秧苗，她很快就往后退，“布田看索”，母亲在整个田里只用一条蓝色尼龙绳线，拉在水田正中，把长方形水田分成两半，可见她心中有“索”。“行对行、列对列，多练习、孰能生巧”，母亲见我插秧插得东倒西歪、阵脚全乱时，会忍不住说。母亲很快就把波平如镜的水田，装饰成青苗整齐布排其间的浅绿色天地大文绣。插完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施农肥、戽水灌溉、除草、打农药……，然后看着秧苗竹笋似的拔节长高。这些农活中，我只偶尔参与过戽水。
烈日当空的夏季，一个孱弱少年跟着母亲去戽水。稻田里散发热气，水田里已不见水痕，有的地方可见龟裂，我们要为一亩多的稻田戽水。站在田头河边，我和母亲左右各站一个位置，提着两条细长的桶绳，抖摇两下把黑色的戽水桶，甩进河里。待水灌进桶里差不多满的时候，母亲说“用力抖起”，遂和我一起用力，把水桶从碧水里拉出，抛甩至河边小槽。小槽其实是河边树根盘成的一个“碗”，它也不贪心，喝了几口水，就打了个饱嗝，把河水传给更需要“解渴”的稻子去。于是河水欢快地往前走，进入稻田的接水口。夏季的风吹过稻田，稻谷挤挤挨挨磕磕碰碰，发出细微的响动，好像是低低的笑声。刚开始，我觉得戽水新鲜，看着“绿油油”的水，咕噜噜地往田里走，心生乐意。但是，毕竟年少臂弱，没两下，就觉得累了。戽水桶不再潇洒地来回“荡秋千”，而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戽水桶还未够到水槽，就自个儿掉进河里。母亲说“休息一下，再来！”接下来的戽水，我越发觉得吃力，一桶重过一桶的感觉，但是，几经“休息、再来”，终于稻田发出巨大的窸窸窣窣声，好像一群人在大笑。邻田的大婶站在田那头喊着“水到田头了！水到田头了！”有时候，忙不过来，母亲也花钱抽水。抽水汞架在稻田的水槽上，柴油机发出哒哒哒声响，水汞吐出碧玉柱子，水槽、稻田都很欢快地领走了“礼物”。日出日落，整个稻田像是孩童翻色彩板一样，由嫩青转成青绿、又转成黄绿相间。七月流火的时候，整个稻田黄灿灿的一片，快要收割了吧。
一到暑假，少年的我帮忙割稻。由于天气热，母亲总是在大清早，或者日落西山的时候去割稻。带着麦秆子制成的草帽，带了瓶水，就下田了。我们弓下腰，张开腿，左手握住稻穗根部，右手挥着镰刀，一抹，一茬稻穗应声倒下。嚓嚓嚓嚓，一茬茬稻穗纷纷躺下。稻田此时已经晒出裂纹，便于劳作，在割稻的过程中，出现“鸡飞狗跳”的场面，七星瓢虫、细脚蜘蛛、草蜢、白蛾、青蛙、田鸡、小黄鹂，乃至水蛇，纷纷避让。在有水的稻田里有时候会出现倒窜进田里的河鱼、河虾。母亲手法娴熟，镰起穗倒，很快她就割到田尾那头去了，而我则越落越远了。少年气盛，我暗暗加把劲，往前赶，但是，终究不能超过母亲之万一。割完的稻子，就地在田里暴晒。待到稻穗晒得差不多了，重量变得轻了，再进行捆装，先是扎成一禾，之后绑成一捆，母亲往往能用瘦小的身躯挑起50-60斤的稻捆，从田尾挑到田头板车上，有时没有板车，居然会挑到一里多远的家里！每遇到下雨抢收时，是最艰难的时候，两捆稻子淋了雨，变成千斤重，不挑回家，很快就会发芽生曲，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所以母亲只能拼命往家里挑，因为抢收劳累，竟至于夜不能寐。“农忙抢涝，最是辛苦！”能干的母亲遇到雨天收稻，也是头疼不已。待到把稻子都收到家中的埕头时，下一道工序就是“脱粒”。脱粒机嗡嗡嗡地响着，像玉米棒似的长着三角“刺子”的滚轮不停地转，把铺在其上的稻穗搜刮一遍，稻子无处遁形，全脱掉在地上。脱完粒，稻谷又铺开在埕头上暴晒数日。我和哥哥肩负着晒谷子的任务，每天把几麻袋谷子拖到埕头，铺开，晾晒，傍晚日落西山的时候，收起。等到有一天拿起一颗稻子，咬下，听见脆响之后，即可打开楼梯下的小粮仓收储稻谷。
夏季是最忙的季节，除了收割稻子外，还要采摘荔枝、旱地里翻种地瓜、花生，稻田里再犁田、放水，续种冬季稻或者麦子。等待诸农事完毕，采摘龙眼的时候，已是接近夏末，我们都已经开学了。一亩多的稻田、一亩多的旱地，母亲一生的汗水都滴在这片土地上。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无意中在他乡看到成片金灿灿的稻田，遂想起家乡的稻田及在其上空定格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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