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望东乡
2022-01-06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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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乡,是镇江新区大港大路姚桥三个乡镇的统称。以前,属于丹徒。丹徒的得名,源于东乡。正是因为那片土地上曾经有过逼人的王气,始皇帝一声令下,一群赤衣囚徒夜以继日,给东乡惹来了断脊之灾。而今,帝王之气烟消云散。乡音,美食,村落,在岁月的光阴里,依旧泛着青色的光。
东乡口音
东乡人说东乡话。我是在东乡长大的。所以,我说话的时候,夹杂着浓浓的东乡口音。
东乡不大。是因为西周泰伯由中原来此,才有了东乡的开始。当然,更有史料记载,新石器时代就有了东乡先人存在的痕迹。
东乡原本属于丹徒。区域调整,归了新区。新区和市区一体化。所以,我的籍贯实际已经变成了镇江。
但我真的不习惯这样的变故。不习惯是因为不喜欢。新区是新的,无论如何,没有丹徒的底蕴。就像寻常中国人说美国历史时候的感觉。中国5000年历史。美国才100多年。很奇怪籍贯的判定。一个人的籍贯顺理成章地决定了他的口音。无论是伟人,还是草根。
记得,学中文科目《现代汉语》“中国语言分类”章节的时候,老师特地指了东乡话的区域。以镇江谏壁为界,向东,便是吴语分布的区域了。东乡话属于吴语系。既有吴语的袅娜呢喃,更有吴语的晦涩。而镇江是吴语和北方方言的分水岭。东乡话和镇江话有着严格的区分。
东乡人说东乡话。但在东乡区域内,大路话,大港话,姚桥话也是不尽相通的。有西周伯夷的后人,满口古典的吴语。有赵匡胤的后代,典型的官话。有原住民的后人,东乡人自己的土话。有清时旗人的后裔,讲着别致的“京腔”。隔一村,就会有迥然不同的方言。
不是东乡人,是很难学说东乡话的。儿时,父亲学校一位下放东乡的镇江籍语文老师,突然对“回家”的发音有了兴趣。“回家”,东乡人念做“guo tie”(音锅贴,去声)。苦练一周。最终,那个黄昏,我和一群孩子在疯玩。母亲放学后四处的找我。老师为了检验学习成果,接力棒式的呼唤到,你妈喊你“郭扣”,笑得我泥巴挂了满脸。而今,斯人已逝。“郭扣”的传说犹在。
东乡话中,既有吴语中z,zh;z,j;j ,q不分的困窘,也有镇江话中的N,L不分的难题。东乡人说普通话比任何地域的人都尴尬。我是常常把“宣传”的“CH”声母发作“Q”的。原本一直自以为乡音不重。重上讲台,才知道自己的普通话是多么的东乡口音。
东乡人原本是聚在一起说东乡话的。如今,东乡的零落,东乡话已经渐渐淹没在各式夹杂纷呈的方言中了。
东乡羊肉
东乡羊肉是东乡的特色风味。最集中的地方,莫过于儒里。这个小镇,原名是朱家圩。传说由乾隆皇帝御赐的现名。而乾隆赐名的因缘,正是起于东乡羊肉。小镇也被称作是朱熹故里。
东乡人有秋冬进补的习俗。重阳过后,乡野就飘荡羊肉的香味了,甜甜的。无论是星级饭店,还是路边小摊,东乡羊宴几乎是形影不离。红烧羊肉,清炒羊杂,泡着京江脐的羊汤。各路人马,大开“羊”荤。
东乡是丘陵地带,圌山是大山,而小山更是不计其数。东乡羊肉的羊是乡村人自家饲养的。必须是山羊。在儿时,几乎家家都会有几只羊。羊是不难伺候的。那时乡风淳朴,好多人家的羊都是随便的放在野外,用一个绳子牵着,河边,坡上,只要有草,羊就会自己养活自己。孩子们放学了,打些羊草,顺便带着。羊叫着,哞哞的叫着,很低调,也很缠绵。
一到入冬,有羊的人家便会宰羊。
家家都是羊肉味。起初,是淡淡的香味。那是在喝羊汤。简单的桌子,一个大碗,喝上一碗羊汤,热热暖暖的。接着,便是重重的大蒜味,厚重的冰糖,那是红烧羊肉的甜味。
我长在东乡,但不吃羊肉。即使到过西藏新疆,依旧不吃。我的同盟还有姐姐。小时候,家人吃羊肉的时候,我和姐姐的碗会被单独放置。筷子也是。去亲戚家吃饭,母亲也会特地关照人家另拿碗筷。为什么不吃羊肉。是不能闻那膻味,还是不忍看乡邻杀我喜欢的山羊。我无法给出答案。
起初,只是东乡人自己吃。亲戚家相互邀请着吃。渐渐的,周围人闻到香味了。镇江人来吃了,泰州人来吃了。聪明的东乡人从羊肉的香味里寻到了商机。于是,东乡羊肉走出东乡,走出镇江。
再也不是小作坊。再也不是单一的红烧羊肉。
大酒店有了。一条街都是,庭院深深。最鼎盛时候,连路边都摆开桌子。
全羊席有了。羊头,羊心,羊肝,羊脑,甚至羊毛,都成了人们碗中的主角。
每到冬季,总要陪外地慕名而来的好友宾客。不吃羊肉的我,硬是用花生米解决了自己的尴尬。因为,在全羊席上,每一样菜都和羊有关。
东乡羊肉原本就是东乡人寻常的家常菜。传得神了,便成了皇帝的御赐。城市化进程,东乡没有了农田,没有了沟坎,没有了羊群。本地羊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一些商家无奈,只得去外地收购。
羊不是东乡羊了,肉自然也就吃不出东乡的味了。
但东乡羊肉的诱惑依旧。
东乡村落
曾经,在东乡,任何一个角落,总有大量的明清时候的古建筑群落。一个村庄,一个宗族。或者几乎大户人家积聚而成。但凡投去目光,看上去很普通农舍背后,安静地隐藏着各式的精彩。东乡人是内敛的,他们的豪宅总是庭院深深。精致的雕花门楼,考究的天井,奢靡的木质小楼。隔着岁月的光阴,踩上去,木楼依旧坚实而从容。
奶奶的老屋也曾经这样的民居林立。村庄的望族是王姓。王家的院子有多少进,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捉迷藏的时候,一个人是断不敢走近王家老院的。一进一进的纵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小姐,威严的老人,端坐在黑暗的老宅里,令人生畏。高高的板壁,长满青苔的天井石阶。一个人,在那样的老屋中,只有回声和你应和着。
在现今仅存的几个东乡的村落中,依稀还能寻觅到往日奢靡殷实的民居集中在田家村,姜家村,王家弄,北分张,还有苏宅,但都是风雨飘摇。朱熹故里儒里,在他后人的坚守下,保存得倒是很完整,香火绵延。外婆家族的王家宗祠因为是市级文保,被孤零零的围在一片荒郊野外,守望着老祖宗曾经洒下汗水的故土。奶奶家族的一栋贾氏老屋,耗资几百万进行了修缮,作为特色民居安静的立在一片废弃的土地上。隔不远,便是车水马龙。
在我看来,东乡民居的特色,最有味道的,是门楼上的石雕,其精致和生动,并不比徽州的西递宏村差。有的堪称绝版。王家弄门楼上的二十四孝图,越过百年,依旧那样鲜活。但现在,都已是荒芜破败。王家的后人,因为怕文物贩子的偷盗,不顾乡里有识之士的忠告,将雕刻低价卖给了外地的收藏家。各家门楼上,刻得最多的,是“耕读传家”。
东乡最鼎盛时,有700多个村落。花园村,灯笼村;葛家,郭家;双石桥,乱石桥;吴家沙,富贵墩;新庙里,东岳村。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村落,都有一个美好的传说。而今,剩下不到100个村落了,大多数,集中在儒里和华山一带。能够保留,得益于他们的后人搭上上了“中国传统村落名单”的末班车。这一点,我很感激冯骥才先生,因为他的倡导和推进,将传统村落的保护列入了国家重点项目。也因此,东乡好几处已经被打上拆字的古民居被幸运的保存了下来。
东乡的村落渐渐的少了。东乡的古民居成了文化贩子肆意的地方。那些破败的民居,人去楼空,地面到处都是挖掘的洞穴。不断有精美文物被盗的消息。不断有爱护东乡文物的呐喊。但滚滚的推土机的声浪中,乡民的声音是那样的微弱。
每个人都有一个难舍的故乡情结,我也是。尽管,那只是和父母支教的一段时光。东乡已经渐渐的远去。我只能在凄风苦雨中,一次次的回望。惆怅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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