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窘途

　　　　
带着落寞怅然的心情，踏上了北去的列车。一切缘于仕途上突如其来的打击，从人事部长的位置上，无端被贬到清欠部门，受挫感和失落感充斥着内心。一下子难以转过弯，虽有万般无奈，但只能往开了想，至少出门顺便可以睁开双眼看周边的世界，这样劝着自己，带着一种复杂心态，开始了要账生涯。 　　四平，一个毗邻辽宁的城市，因解放战争时期“血战四平”而闻名。城市并不大，看不出多少现代感，这里，不管多远，只要不出城，出租车一律五元。出了火车站，上出租车，饿着肚子，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一家客运公司，敲开了公司总经理的房门。这家公司欠的钱并不多，只有十几万元。 　　公司总经理姓张，兼着四平交通局的副局长。看到我自报家门、说清来意后，他说：欠款的事我不管，你去找财务，我还有事，要出去，边说边站起身来。一看此景，我马上说，张总，知道您忙，来不是找您要钱的，是给您带个礼物，请您收下。我拿出来的是苏-27的飞机模型，张总一看，有些不自然，“欠你们钱，还给我带礼物，多不好意思，你去找财务处长吧，就说我让你去的”。 　　正在和财务处长聊的时候，张总推门进来了，问：有钱没？有钱给小薛带点走，处长回答，目前没钱。看着是个机会，我就和张总聊起了我的经历，如何从秘书到办公室主任，如何又从人事部长到现在这个样子，张总听着听着，动了侧隐之心，操起手机，给司机打个电话，说：去我家，找你的嫂子取一万元钱来。一股暖流瞬时涌上了我的心头，张总是看我不易，公司钱紧，要拿个人钱先给我。我忙站起来，说：心意领了，但这钱绝对不能收。看到我的表态坚决，张总也没在坚持，接着问我，住哪了？听完我的回答后，告诉财务处长，晚上，班子成员全体请小薛吃饭。
晚上吃饭之时，张总问我，下次是否再给他带个飞机模型，他想送给局长。 　　我记着此事，再次出差，特意第一站先去的四平。当把两个飞机模型放到了张总的桌子上时，张总乐了，说，还记着这事呢，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了500元钱，我说，张总，你别管飞机模型是我买的还是要的，总之是我的心意，钱绝对不能收。 　　打这之后，我和张总成为了朋友，不论任何时候去四平，他总要出面，身体不好的他，也非要和我喝点白酒。 　　长春，吉林的中心城市，有著名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和伪皇宫。欠款的集团与我们曾有过十分密切的合作关系，下属一个分公司就曾买过我们一百多台客车，只是领导换了后，两家的关系淡了。 　　集团的王总经理是从党委书记上转任的，做党委书记时，我就认识他，集团是长春的正局级单位，王总算是正经八经的正局。毕竟，曾当过秘书和办公室主任，王总去沈阳，我也多次参与接待过，所以，求见时，王总并没有拒绝。王总对我们公司比较了解，听了我的境遇后，深深的表示了同情，最后，让我去找总会计师。 　　总会计师也姓王，五十岁左右，第一次见。我又如法炮制，如祥林嫂一般，诉说着委屈。人虽不熟，但毕竟两家多年的关系还在，我的诉说也真是发自内心，免职以来，各种委屈一直憋在心里，终于有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了。出乎意料，我的诉说深深的打动了对方，这个五尺高的汉子，听完我说遭遇，眼圈竟然红了，眼中闪着泪光。在表达完对我的同情及对我公司所作所为的愤怒后，他说，小薛，这次我帮不上你，但你记着，下次来一定不会让你空手回去。 　　再次来到长春，去见王总会计师，见到我来了，王总说，小薛，你先在办公室等一会，我有客人，回来处理你这事。过一会，王总回来了，他显然记着上次的承诺，和我商量说，拿5万可以吧，给你开张汇票，带回去也好看些。 　　后来得知，为此事，王总会计师在班子会上挨了批，因为此笔欠款早已过了法律时效，给了这5万，剩余钱也活了。挨批之时，王总没有辩解，只是对大家说，我是看小薛太可怜了。 　　延吉，在著名的长白山脚上，为朝鲜族聚集区，民风彪悍。一路向北，来到此地。欠款公司的老总是江湖中人，在当地极有势力，和我公司过去的领导关系密切，欠的这几百万，说白了，领导从没有打算要回去，具体的内情就不清楚了。 　　同去的还有一位老销售员，待下了火车，才说，他只有一个过时的电话，且不知欠款公司的地址。看穿了他惧怕且耍滑的心态，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说，那你就在旅馆等着吧，我自己去找。 　　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公司地点，也十分清楚知道这个老总的为人。只要见上面，他就一定会摆出一副江湖大哥的气派，讲起了江湖义气，要是堵不着他，那可对不住了，影都见没有，当然，电话是永远打不通的。 　　到了公司，果不其然，见不到老总的人影。办公室主任是位50多岁的女性，以前见过，人十分很豪爽，说话也直，见我来也蛮热情的。见不着人，只好在办公室等，事就那么巧，老总有事往回打电话了，办公室主任也没遮掩，直接告老总说，薛主任来了。不能不通话了，电话另一端的老总显得十分客气和诚恳，说是身在黑龙江，要往回赶来看我，当然，我心里明白这都是虚词，忙着拒绝。 　　说了几句，老总又让办公室主任接电话，让办公室主任通知财务拿5万元给我，然后，特意交待，晚上一定要好好招待我。我十分清楚，这笔钱是死账，5万元是不多，但对老总却是割肉，这笔钱，他根本就没想过还，公司也没想要过，给我这笔钱，就是江湖上的一个面子。 　　晚上，办公室主任来接我去吃饭，脚一跨入酒店大门，只见全体人员一起起立，齐喊：大哥好，欢迎大哥！我定睛一看，整整三桌人，气势之大，让我有些心生惧意，侧脸一看，身边的老销售员腿已在发抖，推托不过，我只好当仁不让的做到了主宾席。 　　酒过三巡之后，一个小伙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来到了我面前，说：大哥，听说你到了，我特意从长白山赶回来的。看着这个不知姓名，看似有些面熟的帅小伙，我不禁佩服起这位江湖老大的处事手段。 　　广东，是一直想去的地方，在清欠办呆了一年多，让我只能去东北的禁令也松动了，我争取到了一次去南方的机会。 　　肇庆古称端州，尤以砚台闻名，包拯曾在这里当过知州。肇庆有著名的七星岩和鼎湖山，风景秀美，堪为南粤大地的一棵明珠。 　　八月的肇庆，骄阳似火，下了大巴车，已是下午2点左右，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在外面，走不上10分钟小时，全身上下就会被汗水湿透。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能符合差旅费标准的招待所，住下，冲完澡，就迫不及待的打了对方老总的电话。电话是办公室人员接的，告我老总不在，放下电话，心里不免有些心虚，不知对方是不是在躲我，毕竟不熟，未曾谋面，我还是一个要账的。 　　电话响了，话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沈飞来的同志吗？你住在哪里，我一会去看你。下午4点左右，门铃响了，来人个子很高，身材胖瘦适中，身材笔直，普通话说得还挺好的。对方姓黄，我就喊他为黄总。 　　与我想象得不同，黄总显得热情、有礼，丝毫没有推诿之意，这笔欠款，是黄总前任的前任留下的，但是，黄总还是爽快的答应要去上级请示，把这问题处理好。在晚饭时，我无意中提到了鼎湖山，黄总听到后，立刻表示，明天他要陪我去，虽然一再拒绝，可第二天一早，黄总还是带着一个同事，等在招待所前了。 　　车到了鼎湖山，黄总说，他不喜爬山，就在山下等，让同来的同事陪我。鼎湖山地处岭南，在北回归线上，以植物品种多和空气中负离子高而闻名，在炎热的天气，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避暑胜地。幽静的环境，映入眼帘的各类植物，让我一个北方人，即感到新奇，又感到惬意。 　　下山时，已是下午1点多钟，黄总早就在山脚下的酒店备好了一桌酒席，且找了一些朋友在等着。黄总的热情，让我心突然和南方的空气一样热了起来，我黄总的称呼也改成了大哥。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黄大哥特意开车，把我带到山里的大湖边上用餐。山清水秀，月色遥遥，两个人边聊边喝，黄大哥讲起了他的经历。黄大哥是军人出身，炮兵，到过越南，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经历过生死，怪不得有军人的气质和北方人豪爽劲。 　　黄大哥还开车特意带我绕着七星岩的星湖转了一圈，车在某一处停了下来，从这个角度看，七星岩就像一个“睡佛”，黄大哥说，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个地方。此情此景，黄大哥还背诵了一首叶帅所写的赞扬七星岩的诗：“借得西湖水一圜，更移阳朔七堆山，堤边添上丝丝柳，画幅长留天地间”。 　　此后，又来过一次肇庆，黄大哥仍一如既往热情的招待我。 　　几年后的一天，单位效益不好，我正在放假，忽然接到了黄大哥的电话，他来营口出差，第二天要从沈阳乘机回广东。 　　找个同学，让同学开着他那破旧的桑塔纳，一起去接车站接黄大哥，老友相聚，相谈甚欢。晚上，虽遇上大雨，但意犹未尽，和黄大哥又一起去看了东北的二人转，至今，黄大哥开心的笑声还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要考科二，第二天还有最后一次练车的机会，我就对黄大哥说，明天就不送他了，告诉他可以直接打车到马路湾，那有直通机场的大巴。 　　世事难料，第二天一早，黄大哥来了电话，他在宾馆前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打了几辆车，却没有人拉他，嫌那边的路不好走。我的内心一下被震撼了，感到充满了内疚，我太失礼了，本应再借个车把大哥送到机场，怎么能为了练车，半道将黄大哥撇下不管呢！黄大哥是南方人，穿得少，在这11月的寒冬里，肯定被冻够呛，且眼看着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焦急的心情可想而之! 　　我说，大哥你等我，我从家这打车去接你； 我又想了一下，感到时间太紧，打上车，再到宾馆那里，半个小时未必够用，就接着说，还有一个办法，直接打车去机场吧，这样出租车肻定会拉，虽多花些钱，至少不能误了飞机。 　　时隔多年，黄大哥在风中的受冻、打车的样子，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想起此事，心中就会充满自责，好在，黄大哥到没计较什么。又是十五年过去了，时至今日，他已经退休，但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 　　人在窘途，正处人生低谷，本是内心的一个“痛”。但这当中，也有着许多的收获和美好的回忆。周六、周日，在长春的书店里，读了《张之洞》、《张居正》《左宗棠》等一系列的人物传记；在闲暇之余，也到过鼓浪屿、游过漓江，登上过长白山等风景名胜；然而，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东北人的豪爽、南方人的细腻和南北方人共同具有的同情心和待人之道，这些良好的品质，一直深深的感动着我，影响着我。 　　而今，曾关心过和帮助过我的人，已是我生命之旅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成为一生中最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