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坯
2022-01-07叙事散文寂静安然
脱 坯文/王春梅我的老家位于辽北的一个乡村,在我尚小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附近没有砖厂,更没有砖,日常,人们搭建什么只能依靠自己脱坯来完成。脱坯是有节气的,一般在初秋时节完成为好。一来刚立秋,庄稼尚未完全成熟,正是农闲的好时机,二来……
脱 坯 文/王春梅 我的老家位于辽北的一个乡村,在我尚小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附近没有砖厂,更没有砖,日常,人们搭建什么只能依靠自己脱坯来完成。 脱坯是有节气的,一般在初秋时节完成为好。一来刚立秋,庄稼尚未完全成熟,正是农闲的好时机,二来雨季已过,阳光正好,干得快。 村子北边,田坂的边上有一处面积颇大的草甸,人们称北岗,北岗上坑坑洼洼,一到夏天,大坑小坑蓄满了水,平常,猪、羊等经常光顾,立秋后,自然也是各家各户脱坯的首选。 在我童年记忆里,父亲总是病病殃殃的,干不了重活的父亲在村里有一帮朋友,这些叔叔、伯伯们如今与父亲一样,均已作古,而在当年,我们尚小的困难时期,像脱坯等体力活,只要吱一声,总是有求必应。 清晨,趁太阳的脚步尚算矜持,为头天安排好的张叔、李叔与卢叔,早早吃过早饭,带上几把铁锹、二尺钩、坯模子,碎草,水桶等便迎着金灿灿的朝阳,向着优美曲线的北岗出发了。 弥漫着青草气息的草甸,静谧、开阔,每一根草叶的上面都站着一颗晶莹的露珠,亮闪闪的,像眼睛;一坑一坑的雨水,带着最初的梦,为柔软的草叶托着,懒洋洋的,偶尔也有微生物划过,浅浅的波纹中,蓝天、白云一起为分割着。脚下,秋虫迈着惊慌的步子,四下逃离。走不了多远,沾着草叶的布鞋就打湿了。 寻一处平整、距离水源近的地块,工具一放,便铺排开了——像画同心圆似的,三人各把一段、一锹一锹挖土,集堆,遇有板结的大土块随时拍击一下,尽量让选土松软,然后一层土,一层碎草,一层土,一层碎草,到眼前的土堆差不多大了,哗,哗开始一桶、一桶浇水,刚翻过、带着白色密结草根的泥土,茬口立着,带着缝隙,一桶水上去马上就没影了,直到上下左右浇透,土堆下面有水流出为止。 来,卷着啊!卷着!我的辣,三哥,尝尝我的呀?啊,也行!乡下人管抽烟叫卷着,旁边垫着铁锹把,已经忙活的有一阵的三人趁着醒泥的功夫,掏出烟口袋,各自抽出一条纸,开始慢条斯理的卷烟,咝溜,咝溜,一会,各自的嘴上就开始很享受的冒烟了,猛吸几口,像深深缓解着刚才的疲累似的,然后,虚着一只眼睛,侧歪着头,清清嗓子,家常理短,年景收成,话题打开了。 彼时,我年龄尚小,没有过脱坯经历,但出于好奇,围前围后,一样看个仔细。 一袋烟抽完,泥醒得也差不多了,两个人各把一边开始扒泥,另一位见有未滋润好的地方,继续洒水配合搅拌。 醒泥、扒泥是脱坯的关键一环,泥的粘合力达到了,不仅脱起坯来省劲,日后干了也坚实。 扒大泥,甩大匹,生孩子,拍马须——四大累。显然,扒泥时每活动一下钩齿都是实实在在的力量的绞搏,没多大功夫,叔叔们的额头就有汗渗出了,亮晶晶的,呼吸也沉重着。 一大堆泥扒完,开始一锹一锹脚步急着,像伺候瓦匠似的,供应不远处、旁边一个水桶、蹲在草地上、等着脱坯的另一位叔叔。 坯模子是用四条大约一公分厚的木板制成的大约宽7.5寸、长1.2尺的矩形木框,其中有一处的连接点是活的,即作为活结的长宽两条木板留的稍长些,然后短板在交点处挖个凹槽,长板的上面一半稍长一些,合拢时正好平整的搭在短板的凹槽里面,即能成功塑形,又一起一落开合方便。 一块坯大约要两锹泥的样子,只见脱坯的叔叔先将事先准备在旁边的泥团搬起摔两下再放入坯模子里面,摊铺中上下用拳头搥一搥,泥团太干时再鞠一捧水,稍作搅拌,四角以及中央都按实、拂平了,再以蘸水的手在表面拂一遍,然后打开接口进行下一块。 甫脱完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坯块,软弱、颜色深着,湿漉漉的,起着水光,里面尚未凝固的草颈挣扎着,伸展着腿脚。也快,一会,一块一块就整齐的站成排了。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泥团,稍顷便失去了血色,不经意粘在脚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没着鞋子;而蹲着脱坯的叔叔,一样不仅两手,包括胳膊上、脸上也斑驳着细碎的泥点…… 大约一锅泥用到一多半的时候,另一锅又开始准备了。开始时距离近,尚好,渐渐,面积越来越大,运泥的叔叔便显得吃力了——声音息着,因为用力,脖子长直,臂上的脉管粗壮、鼓突。 我没什么事,看花、玩水,跑来跑去。 脱坯呀?啊,脱坯。脱点行,趁天好,哪天我也得脱点……溜达溜达呀?嗯,走走……不时有路过的村民,驻足,端详着草地上甫脱完的湿漉漉的坯块,像为心的翅膀做着某种现实的考量,热情的聊着。草甸的另一头,一头半大的黑猪正在悠闲地吃草,旁边的女主人,身体前倾,一手捏着已经串上几个蚂蚱的草茎,另一只手张着,趟走中,低着头继续捉着蚂蚱。 远天与太阳辽阔的照耀,影子像个经不起考验的逃兵,卷缩在脚下,一行一行已经脱了二三百块了。叔叔们的脸上,肩膀颜色深着,亮光中现着一条一条的水痕。 走,收工,用完最后一锹泥,三人起身跺跺脚,抖掉粘在鞋子上的泥巴,洗手、洗脸,收拾工具,说话间,起着震响,叼着烟、抱着工具的三人已向人烟走去。行了,也够用了!走着,走着,不时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远、凝着初梦的一排一排坯块,像在心里做着某种估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采一束野花,蹦蹦跳跳的我一样顶着毒花花的太阳,远远的跟走在后面。 躺在草地上的坯块,静静地,像长在地里的庄稼一样,为一种催熟的阳光,充满了渴望。 大约四五天的样子,已经半干的坯块该一一搬立起来了。高兴的是我们终于能自己完成了! 像一个个嗜睡的人,躺久了的坯块懒着身子,有点不爱起来,下面的草茎咔、咔开吐着断裂的声音。从坯块的大面轻轻搬起,放稳,一块一块斜放,这排往里斜,下一排往外斜,以此类推,以便更好的通风与光照。下面,为坯块镇压了好几天的小草有点萎黄、卷曲,但尚能坚持,见身上的大山终于挪开,迅速的伸展腰身,扩大着地盘。带着又一层升起的希望,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我们,仍不时回头欣赏水波纹似的,立体、优美的一大片坯块,然后回转身,放心的向前走去。 又一个星期过后,颜色浅着,与地面看不出上下的坯块,已经彻底干透了,这时趁早晚工作间隙,去生产队找辆马车,一气拉回家来。 或许一直望着的都是线段那头的担当,从来到世间,坯块一直为人充满敬畏——下面以碎掉的坯头垫好,开始小心翼翼的一块挨着一块,一层一层压着茬口,以免倾倒、碎裂,功亏一篑。码放中,坯块在欢笑中的人们手中上下传着,以它渐渐长高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收着,直至最后封顶,一跺坯总算如愿到手了。 在农家,坯的用处太大了,建房、搭炕,鸡窝、狗窝,临时搭建一个活动场域或者某个暴雨如注中,临危受命,独挡一面,坯从来肩负的都是硬性的指令,指哪打哪,从不退缩。 阳光下,一跺坯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仿佛酣然沉湎于一个如铁般坚实的梦中,无论自己抑或过路的人,扫一眼,都像一种坚实的依靠,心里暖暖的。 2021年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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