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卷浓情染尽秋

　　由于疫情，女儿在家呆了足有七个月。有了她，依旧是每天上下班、周末休息，依旧是吃着相同的米面菜蔬，依旧是穿着同样宽松的休闲服，可日日时光却真的是不一样了。每天早晨起来，打开窗帘，看着那张在金色阳光下熟睡的小脸，心里总有一种无言的幸福在滚动，仿佛谁在我未来日子里经营了一个花圃，此刻那花的幽香正踏着与时光反方向的路，向我走来。快下班时，想到家里有一个认真地或看电视或上网课或做作业的她，想到那个有点奶音的细弱的“妈”的称呼，回家的脚步就迈的急促起来。即便她偶尔和闺蜜出去小聚，可哪怕看到她搁置一旁的笔记本，匆匆脱下的睡衣、胡乱丢弃的拖鞋，或是闻到她枕头的气息，瞥见地板上她一根金色细弱的长发，一颗心也仿佛氤在了香味浓郁的酒窖里，醉得不成样子。

　　每段时间都会有终点，人从一出生，不就是在不断改变的时间段里转换吗。或者三年，或者五载地，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坐着一段段时长不等的时间列车，不知不觉地就成长为一个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青年。

　　自出生，女儿就是那种最让大人省心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她极爱玩沙，赶上母亲活多时，只要把她往院子里那细沙堆旁一搁，她就会自己一个人玩上几个小时，不哭不闹而且津津有味，像个有大境界的哲学家。直至上小学后，只是一天天接，一天天送，路上不怎么和大人说话，回家也从不谈及学校和功课的事，却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在小学三年级转入城市读书以前，女儿是班里的文艺骨干，也是学校里响当当的“歌唱家”，在学前班六一儿童节时，就曾独唱了一首对于儿童来说演唱难度很大的《铿锵玫瑰》，之后又唱过《自由飞翔》等。那次演唱自由飞翔时，她拿着话筒闭眼仰头唱高潮时的架势，让台下围观的大人不住地啧啧赞叹：瞧这小人，唱的真带劲。

　　农村三年小学，城里三年小学，初中三年，高中又三年。在歌声和偶像的陪伴下，女儿坐着时光的列车，不断地转换着终点和起点。她是那么兴高采烈，却总是老师和同学眼里那个最低调的人，每次上课老师提问，她明明会，却从不主动举手，非老师点名提溜起来回答不可。她每次考试成绩都还不错，却总是在学习经验交流会上连连摆手。一个懂得收拢的孩子总是会让大人多省点心。因为，很多美德，比如谦虚、宽容、友善等，总容易与低调自律交朋友。孩子们虽不会总结这些闪烁的词语，一颗心却最容易读出眸子里的故事。从小到大，女儿无论坐着哪一列时光的车，身边从来不寂寞。她刚从农村转入城里，还没过一星期，笔记本里就塞入了别人送她的精美折纸。大一些的时候，就结交了两个特别要好的闺蜜，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每列车都有她们三个并坐的身影。周末或者一些特殊的节日，她们沿着小城街巷，吃小吃，诳小店，观影，嗨歌，打球，观园，每每聊到嗓音嘶哑也兴趣未减，却发现日落西山，才叹息着回家。每次聚餐，都是AA制，三人中无一人高调争抢付费，却颇感自然，从未如成人一般觉得这样做是一种尴尬或麻烦。越发让我觉得她们的友谊就像春天自然绽放的花朵，既为融入尘世的成人们所羡慕，又为她们所不得。

　　如今，女儿又踏入了大学这趟列车，而且，行程已半。再过几天，她要借助一架飞机，从一座美丽港城辗转到一座魅力冰城，继续乘坐这趟大学之旅。最初，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来开学日期，可随着日期的渐渐逼近，一种潜藏很久的痛渐渐清晰起来，直至现在，那痛已噬掉最初的所有激动。谁也不会主动提及甚至有意躲开这关于开学的话题，可它就好像朱自清先生对时光的那段精彩描写，你洗脸时，那痛荡漾在水边，你吃饭时，那痛蔓延在味蕾，你看电视时，那痛薄雾般笼罩在屏幕，无论你是走着，坐着，还是睡着，醒着，那痛总鬼魅般缠绕着你，尾随着你，甚至主宰着你。立秋后，一场场接连的秋雨，更使得这别离哀愁由最初的几丝几缕，不断扩展，成团，成片，笼罩起眼前和心间的所有世界。大雨过后，日光明媚，空气清新，可蓝天白云之间，却总漂游着一双善感的眼睛，在某个你所不知的方向，凝视着一个渐行渐远的少女背影，眸子里藏满了忧伤。

　　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偶尔谁的一句话，总像是能被攥出很多水的毛巾。不敢看彼此的眼神，那眼神里的依恋此刻成了一把把无比锋利的刀子，会轻易把心划出一道道血口。却有时明明要躲避，却忍不住去碰触，顷刻间，心发生了痉挛，胸中泛起波浪千层。

　　不知道这样的情感定律是否适用于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长时间的陪伴，让享受亲情成为一种美好的惯性，失眠时你的安慰，生病时你的端茶倒水，散步时你的说笑，海滩上彼此的嬉戏，我们像小时候的玩伴，像长大后的知己。我们都不怎么精通厨艺，我们都不习惯把被褥整理的整整齐齐，我们在客厅里走动时膝盖都容易碰到坚硬的茶几角然后疼得龇牙咧嘴，我们吃午饭时都特别爱把饭菜掉到腿根部位。我笑话你时，你立即以充足的理由反驳我，我哈哈笑着无言以对。当然，你更多让我体会到的，还是一种成长与懂事。这些，从没有谁去教过你，不知道你在异地时光中经历和感受的种种细节，你将更多更深沉的爱投给了女性，你对母爱怀着一种诗一样的憧憬与赞美。你完全摒弃掉了之前的小情小性小脾气，言语举止间，总是透出一种大气与成熟。感觉到我情绪不对时，你每次都用关心的目光死死锁住我的眼神，我心慌失眠辗转反侧时，你放弃正看的津津有味的娱乐节目坐在身旁和我谈心。我叮嘱你大学好好学习，认真准备考研，你用心地答应着，交谈并不是很多，可你的哪句应答都像一颗颗高效的定心丸，让我那颗仿佛要跳出身体的心脏渐渐安定下来。

　　学校微信公众号，向我传递着我关心的一系列学校动向。由于特殊时期，入学时疫情防控摆在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一次次浏览着公众号里的新闻，两天之后，女儿会背着重重的双肩包，推着大大的行李箱，从这个建着蓝色顶棚通道的南门进入学校，她会在这里扫健康码，在那里排队测量体温，新建立的蓝色长廊上，红色楷体字“欢迎同学们回家”像是在对着我微笑。我又看到了布置周密的返校报到现场、学校食堂现场、学生公寓现场、学生超市现场……一颗悬浮的心，开始渐渐有所释然。文章最末尾，学校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雕像下，是一行大字“你们回来，就是最美的风景”，红底黄字，格外醒目。是的，女儿从我的这个小家，投入的是一个大家，她在我的小家里获得更多的是安逸和情亲，可在那个大家里收获的却是之后“乘风破浪”的本领。自古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又赶上国外疫情的日益严峻，对国内造成的巨大威胁，在这种形势之下，面对在父母翅膀下呵护了半年多的孩子，哪个做家长不是无限的惦念与担忧呢？可是，为了孩子之后能够成为雄鹰搏击长空，练就出硬本事，纵有再多的不舍与牵挂，也只能是咽入肚子里，化作微笑的祝福与用心的叮咛。

　　孩子，即使你再大，在妈妈的眼里永远都只是孩子，既然是孩子，每一次远行就总会依恋母亲，依恋家园。虽然你不说，可你用你的嗜睡、牙疼和低沉的语调，早已和我道出了你和我这依依惜别的心声呀。妈妈知道，此时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无济于事，那就让我们什么也不说，把这一些伤别离的情绪都交给时间吧。两天后的此刻，你已顺利抵达哈尔滨机场，离开了妈妈目光的注视，你一定会和咱们那个亲戚伙伴，青春昂扬地推着行李箱，回归到那个和妈妈一样深情期待着你的另一个家，回到那群纯真浪漫要强上劲的室友同学们中间，做一个乐观坚强勤奋进取的新时代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