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骚棒

覃骚棒


　　“骚棒”这个词儿我不用专门解释了。覃骚棒的确很骚，他见到女人时候的眼神，他嘴里说出的话，他做出的怪异的动作，都无不体现出覃骚棒骚呵呵的本性。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也还是看得出来的。

　　覃骚棒有骚的本钱。他是公社的拖拉机驾驶员，还负责公社双水井黄角树下那个加工房的打米磨面的工作。这样的身份，在几乎所有的乡下人看来，都是属于令人羡慕的有单位的人；况且，三十多岁的覃骚棒的确长得一表人才，也让不少女人从内心产生喜欢的情愫。每当他驾着手扶式拖拉机从那条石子马路上突突突地奔驰而过的时候，一路上的人无不显示出敬羡的神情，那些像耍杂技一样成串成堆地挂在车上的人，也自然会向马路边步行的人射来得意万分的眼光。覃骚棒这个名字全公社出名，而他的真名大概知道的人很少（直到现在我也是不知道的）。那时，要是能够在马路上搭乘一次覃骚棒的拖拉机，无疑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凡有此幸运者，都会将这样的际遇作为炫耀的话题扯很久很久。

　　但是，能够有此机会的人是不多的，除非你是女的，而且一定是年轻漂亮的女的。

　　覃骚棒开着拖拉机狂奔在马路上，路人挥手他大都视而不见，如果有年轻女人，他就会主动停下来，问你上不上。哪有不上的？能够过一次坐车的瘾（即使是拖拉机）也不错，何况与覃骚棒并排坐在驾驶台上风驰电掣，那才是不折不扣的“拉风”（对不起，用了个后起的词儿）啊！有美人相伴的覃骚棒，自然在双手不空的情况下也不会老实的，有一次据说他边驾驶拖拉机边伸一只手去摸身边女人的屁股，结果将拖拉机开进了马路边的一个蓄水塘。当覃骚棒从水里钻出来寻找一同落水的女人的时候，才看见那个女人像个水鬼一样已经跑了很远了。

　　覃骚棒的拖拉机主要留给美女享受，一般人只有在赶场天才有可能得到机会，而且一定是很熟的人。我们那时对覃骚棒的拖拉机充满了向往之情，可是小孩子不可能得到乘坐机会的。每次在马路边看见他突突突奔驰而过的时候，我们就会跳起来叫喊：“拖拉机，红脑壳，拖起我儿到安岳。”这听起来很押韵的方言儿歌，反复地叫喊很让我们解恨。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同伴在马路边，远远看见覃骚棒的拖拉机过来了，便商量着扒飞车，而且我们都事先有着纸上谈兵的经验——快速奔跑，抓住车帮，双脚吊上去；下车时，顺着车继续跑，然后使劲一推。结果那次扒车我们就倒了大霉。刚一吊上去，就听得覃骚棒身边坐着那个女人在叫喊：“开快点，开快点，那几个小虾子要扒上来了！”覃骚棒把油门一轰，拖拉机疯狂地奔跑起来，我们那双瘦弱的手臂怎么也不能够将我们的身体送进车斗里去，结果，几个“小虾子”都从飞驰的拖拉机上掉下来在马路上做了一连串的前滚翻，摔得头破血流。拖拉机在轰鸣声和那个女人的哈哈大笑声中绝尘而去！

　　覃骚棒不开拖拉机的时候就在加工房打米磨面。那是一间全部用石墩子砌起来的大房子，在兽医站的隔壁。里面有一台浑身黑色的二十马力的顶上有好几组弹簧的立式柴油机，一根管子接到旁边一个水池里，开动机器后，管子不停地向水池放着冒烟的热水。在柴油机的两边，各有一台打米机和磨面机。整个屋子，从地面到屋顶都蒙上了厚厚的米糠之类的灰尘，蜘蛛网粗得来偶尔会掉下一串来挂在你的脖子上，从缝隙里射进来的日光，会显示出浓烈的尘雾的光柱。老鼠洞大的吓人，常常会看见硕大的老鼠蹲在洞口对你虎视眈眈。而那个屋子，也是我童年时期觉得最神秘的地方，每次进到里面，我是又兴奋又害怕。那关闭在屋子里的巨大的声响，会让你别的什么也听不见，我喜欢在这样的声响中放肆的唱歌，我喜欢走进那台震得地面抖动的机器旁看稀奇，看那些跳动不已的弹簧，看那快速转动只见一缕光影的皮带；但是我也一直害怕那头发出巨大声响的怪兽会突然爆炸。我也喜欢看那站在打米机旁挥动一根细木棍像一位将军一样神气的覃骚棒打米的样子，他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推动那块起隔离作用的铁片控制稻谷的流量，另一只手就用细木棍在上方的漏斗中不停的捅。他那伸出鼻孔的鼻毛上总是挂着结成串的粉尘，头发也总是变成了粉黄色。

　　要是有年轻女人来打米，我和哥哥就总是要被他撵到最后去。他对女人很殷勤，会帮忙端起谷箩往漏斗里倒，会帮忙给她多过一遍机器，会把谷糠磨得更细。那次红岩坡的那个年轻女人来打米，人家正埋着头在那里扫米糠，覃骚棒就用他的细木棍去拍那高高翘起的屁股，看得我和哥哥哈哈大笑，笑声虽然听不见，但是覃骚棒看到了我们的表情，立即恶狠狠地举起木棍做出要打我们的样子，我们于是跑出了加工房。一会儿我们再进去的时候，却看见覃骚棒满头满身都是米糠，瓜兮兮地在那里望着已经空了的打米机漏斗发神，那个女人手里端着一只空空的谷箩，面带怒色。这次覃骚棒没有占到便宜——我们看得很清楚。

　　加工房的对面是供销社，供销社那个售货员姓象，人们都叫她小象，我们这些小学生都叫她大象——因为她长得又矮又肥。大象和覃骚棒有钩挂，几乎无人不知。大象的家在十多里路外的区上，覃骚棒的拖拉机几乎成了大象去来的专车。覃骚棒经常不回家，下了班等到天黑就去爬大象寝室后的围墙。据说有一个晚上，不知是谁告了密还是怎么的，居然有民兵跑去敲门检查，吓得覃骚棒越窗而出，掉进了围墙外面的一个大粪坑。覃骚棒满身恶臭地出现在马路上的时候，被人看见，就解释说：“老子趁空去打蛤蟆，不小心掉进张家大院子的粪坑里了。”——张家大院子距离大象窗外的围墙几里路远呢。

　　有一天我们放学路过供销社，正看见大象和一个女人打架，那个女人像一只小鸡一样，被大象揪着在地上转圈，然后一扔，就滚进路边那个水坑里去了。覃骚棒站在加工房的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热闹，不过我们还是立即就知道了那个被大象欺负的女人就是覃骚棒的老婆。那女人看自己不是大象的对手，从水坑里爬起来就扑过去抓扯覃骚棒，只见覃骚棒将手臂一挥，那女人一下就摔在了门口的一堆石子上，满口鲜血，然后坐在石子堆上嚎啕大哭。

　　后来，公社的加工房不知怎么就关门了。我们看见覃骚棒天天开着拖拉机在拉煤炭。身边仍然总是坐着漂亮的女人。

　　再后来听说覃骚棒开上了自己买的汽车跑运输了。

　　再后来，听说覃骚棒被他老婆砍伤了手臂，开不得车了，然后又离婚了！

　　……

　　这之后的覃骚棒，我就一概不知了！

　　　　　　　　　　　　　　　　　　　　　　　　2012-12-12


[ 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2-12-12 19: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