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我的青春

　　关上书房门，把所有的喧闹和嘈杂关在外面，今晚，热闹和繁华属于别人；我，属于书房。


　　静静地，燃起一炉细细的香，看那线一样的，淡青色的烟雾徐徐散开袅娜地升腾，宛若一朵花儿，缓缓绽开花苞，像少女一样矜持，新娘一样娇羞……


　　我坐在书桌前，品着妻子端来的清茶。茶香弥漫，与那细香的气息融在一起，我的心也一下子充盈了一种软软的脉脉的情绪——像极了原野里那清晨的草尖，即使看不到晶莹的露珠，却也清亮亮的，湿漉漉的。


　　眼看着，又一批孩子踏上高考的战场，实现他们心中那鱼化成龙的梦想，记不清这是自己送出的第几批孩子。也许随着年龄增大，记忆力真的衰退了吧，可为什么，对于自己当年高考的场景却依然那么清晰，以致于孩子们用发泄般的吼叫要求讲述当年情景的时候，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真切的影子？


　　哦，我的高考！时光早已风干成一朵退色的花瓣，夹在生命的册页里，枯萎了，却依然留着当年的气息。


　　高考，我的高考，那是烙在我的生命最深处的青春记忆！


　　01


　　好吧，让我把时间拉回到1991年。


　　高考前的多半年，我经常做着大体相同的梦。而梦的内容几乎总是以下三种样子：高考的卷子发到自己的手中，别人都安安静静地做题，可自己的试卷却模糊不清，大片大片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举手询问老师，老师根本不理，或者是老师站了面前，自己却说不出话来，越急越说不出话来，直到把自己急醒，醒来时，满头冷汗。第二种梦是题目很顺利地做完了，也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可直到下了考场，才突然发现自己少做了一面！急得自己哇哇大哭，最后是被邻铺的同学推醒，醒来之后脸上挂满泪痕，茫然四望，依然是丢魂了一般。第三种梦是发榜了，全班其他同学都考上了大学，他们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奔赴不同的城市，唯有自己，灰溜溜地，在同学们的嘲笑声里，回到家乡——“高考是命运的分水岭，它直接决定你这辈子穿皮鞋还是穿黄胶鞋。”班主任慷慨激昂的话还在耳边，现在，人家都要穿皮鞋，而自己只能穿着黄胶鞋在泥水里挣扎！……甚至到了今天，我还偶尔会做这样的梦，睡着睡着浑身猛一激灵，抹一抹额头全是汗，望一望窗外天边斜挂着残月——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三十年前低矮的老屋，想起仰面对着的发黑的檩条和芦苇箔，想起侧面紧挨着的暗黄色的土墙壁，想着想着，心里便笼罩酸酸的潮湿。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年的压力来源于三个方面。


　　首先是自己曾经有过两年考中专失利的阴影，在初中时，自己属于成绩名列前茅的尖子学生，可最后是其他同学考上了，而自己却名落孙山。父母对我考学死铁了心，尤其是母亲，她曾偷偷地不止一次地找本村或者外村的“瞎子”算命，而那些瞎了眼的算命先生掐指运算后，都铁口钢牙地说我根本没有大学的福气！在她心中，早就盼着我回到家，娶老婆生孩子，像人家一样老老实实过日子，在农村，能顺顺利利地给儿子娶上老婆就已经是功成名就了，还上什么高中？考不上那不又是白扔三年的钱！上高中是自己哭着闹着最后在父亲的暗中努力下，把舅家的大表哥请来劝说才争来的机会，如果考不上，我如何给爹娘一个交代？


　　其次是一进高三，我以不上学相要挟以死相逼迫退掉了父母给定了三年的婚事——别看当时不让上，但这时候已经上了两年多，马上就熬到高考了，如果这时退学那可真成了鸡飞蛋打，何况万一这个倔强的小子真想不开……这次退亲不光让父母损失了一头牛钱，更是让爹娘在亲戚和邻居面前丢尽了脸面——他们虽然贫穷，但他们极要面子，有时他们宁可让自己浸泡在泪水里偷偷哭泣，也不愿意淹没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让别人指指画画。他们既怕自己的儿子想不开，又担忧儿子再一次落榜——那可是天大的笑话，在农村，儿子怎么才能再混个媳妇？其实，我内心的压力比他们更大，我当然更清楚高考失败的后果。


　　第三个压力是高三的后半年，我结束了自己两年多的高中恋情，并且顶着各种压力，私自转到另一所高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孤独而寂寞的内心，我当时心里充满了悲壮，有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把各种泪咽在肚里，把各种委屈憋回心里，挺过去，挺过去才有明天：这是当时响彻在我心里的，最大的声音。


　　02


　　好像每年高考都会遇到下雨，那年也不例外。


　　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父母陪考的说法，不管是当年的初中中专考试，还是后来的高考，从内心里，根本不会产生让父母陪同的想法，我的父母也都是一辈子伺侯庄稼的农民，他们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除草、上肥、浇水一类的农活上，别说没时间，就算是有，他们即使是对着庄稼发呆，大概也想不到去县城陪着儿子参加什么考试。所以，高考的几天，都是自己，或是跟着人群去考试。


　　那年的雨下得比较大。我们的高考考场是在县实验小学，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学校建在山跟，几排平房，分不同的阶梯排列着。我们从学校步行到考场，雨下得非常大，雨水从山上流下，从各个小胡同里涌出，汇成浑浊的河流，湍急地奔腾在水泥大路上，我蹚着水，凉凉的水冲刷着我的小腿，哗哗的响声就那样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畔，回荡在我的生命记忆里。


　　每一次发下草稿纸，除了按规定写上考号和名字，我总会在草稿纸的右上角，写一个大大的“好”字，这也许是一种迷信，但在当时，那个“好”字的魔力似乎比老师的安慰更能让我充满信心，好像只要写了那个字，自己心里就有了底气就一定会考个理想的成绩，好像那个“好”字能保佑自己顺利地进入大学。唉，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一定程度的“迷信”，这也是高考给我的影响吧。


　　当年的高考没有惊喜，也没发生什么意外，除了语文发挥得不如平时，其他学科基本正常，最终考试成绩出来，高考的分数和我的估计只有五分的差距！


　　属于我的岁月悄悄地隐退在时光的丛林里，再也找不回来它的足迹，对于当年的高考，我脑海里只留下几幅残缺的影像：考点学校那从高一阶的校园扯下来的雨水，给我留下了关于瀑布的最初认识；县城水泥路上湍急的水流夹着碎叶与枯枝哗哗地回荡在我的生命里；监考老师那威严却又呆板的脸晃悠在窗外隆隆的雷声里……


　　高考，我的高考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太阳还是像昨天一样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