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之恶然香已远

　　隔了时光去记录总会有些失真。可是，又能怎样呢，人生又不能重来。或许正因此，才有了一次次难以抑制的回望回味。某个瞬间会自问，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会记得某些场景。那些场景于自己有什么意义呢。否则这种记起怎么会悄然而来，如逆光中的默然行走，每一步每一瞬都像是与神同在。

　　本不信神，何来的与神同在。可见，不觉间，自己也会陷入文字的修饰性巢穴，于自己以溢美装潢。 　　论起修饰性，想必大多数人不会陌生，特别于喜欢文字的人而言。

　　想起在烟台上学时，家在济南历城的同学Y提及，他母亲说，衣服是人的脸面，在家里吃糠咽菜没人见，穿得破衣滥衫人家会笑话。想想自己的自卑有一部分便源于此，觉得他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受这种家教影响，Y在上学期间一直注重穿着修饰。加之其任学校书画社社长，言谈举止之中便有了些看似散漫实则有趣的晋人之风。所以在恋爱受挫醉酒于课堂被班主任揪耳朵仍醺醺然不知有魏晋时，觉得他着实有些精致的可爱。 　　记得Y在海边撕心裂肺地喊，我到底哪里错了，我到底怎么着你了！

　　在浩瀚的海流面前，一个青年的失恋失意根本算不得什么。阳光底下无新鲜事，于情而言，来来去去是其质，更不要说什么哪里错了，怎么着你了。相信在那一刻，他的嘶喊，他的歇斯底里，没有任何修饰性，完全是对爱人的离开造成了自己整个世界坍塌的自然反应。

　　这里出现了一组关键词：自己，世界，坍塌，反应。中心是反应，修饰词是自然。一时恍然，原来在形容反应的词语中，自己中意的是自然。自然是什么呢，是万物，是目力所及或不及心之所及或不及的一切，包括神，包括神在。当然了，自己在提及自然反应时，根本未想这么多，这么细，是一种源于意识或本能的下意识，即，像是有一个声音说，嗯，这是他的自然反应，即真实反应，或本能反应，没有任何一点表演或修饰的成分。世界都坍塌了，心都没了，还需要什么表演和修饰。

　　哦，自然。多么神奇。既是存在，也能够以存在之真成就某种形容或修饰。比如，面对世界坍塌时的反应。

　　与自然相近的一个词是天真。看到天真这两个字，不禁又一次赞叹，汉语真是神奇。天真，天真，以天之广阔无言予真以定，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形容，更不要说，这本是一种事实。想想Y的歇斯底里之际，自有一份属于他的天真在，也是一种慨然。即使有伤。 　　唉。 　　九月份去送儿子上学，与Y见面，忽然觉得他有些苍老，不修边幅，原本的精致风流倜傥迅然不见，像是被无形的斧凿给磨没了。一声叹息，继而惘然，这是曾经的青年书画协会理事？这算是他的基于未知的另一种天真自然？惑然未知。

　　或许于一个人而言，于一个人的自然反应而言，歇斯底里是，颓然祛修饰亦是罢。但愿这个颓然只是自己的错觉错解，否则，便是一份见得懂得的悲哀。继而悚然，对镜之时，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的真容描摹呢！ 　　类似于Y世界的曾经坍塌，在自己心里，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已然于以前曾经建立起来的与Y有关的意识世界，也算得上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坍塌呢。对于这种坍塌的反应，愕然有之，疼惜亦有之。

　　没有谁会一直活在过去，可是又有谁能与过去遽然决裂而心无缝隙呢。难矣哉！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Y之所以会歇斯底里，是因为分手的打击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由此形成的巨大黑洞借由酒精的作用而被放大，一时间将其吞噬，懵然无法应对。

　　作为那段经历的见证人，我亲眼见到在冬天的街头，雪片纷纷下，女生穿一件火红的羽绒服，捂着他的手两人相携而行，见到我的那一霎，他猛地将手抽出来，脸绯红，尴尬地唤我三哥。她也喊我三哥，神色之间完全是一种夫喊妇随歪打正着地胜券在握。

　　构筑起那个世界的，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多更多，多得数不胜数。那些场景图片如海浪般涌来，令人应接不暇。每一个场景每一张图片都是一粒种子，在心里种下，成就一枚芽一截枝的嫁接而生，深入肌理。生之力，会小于浪潮涌动么，定然不会。即使如此，也未能因此成就其坚，反而以瞬间坍塌之实，足证力之平衡，反作用之大。 　　既如此，是不是该弱弱地问一句，那个所谓的心中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连同那个人人口口声声谓之的自己。

　　嗯，自己。或许并非真正的自己。其间自有差别。否则，便不会有棒喝样式地扪心自问。 　　哦？原来自问还须扪心。扪心，扪心，汉语真是太伟大了。踉跄之间，竟然到了心门之所。继而呢，自然是心之匙了。

　　阿门。本不信神，却不由得诵念有声，是为记。

　　其实开始自己想的题目是《三里地》，写祖母带我去三里地外的姨奶家串亲戚，姨爷端上来茴香苗馅儿的饺子。我讨厌那种浓重的甜腥腥的味儿，所以用了恶然。结果呢，走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