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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秋天

2022-01-07叙事散文高骏森
故乡的秋天一上个月15号下午,单位组织部分人员去乔司监狱参观,我也跟了去。参观过程中,大家都是心不在焉的,只有我心事重重——26年前,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年幼无知的签名被判刑五年。五年牢狱生活,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去看望过他,也没有人给他写过一封信……

故乡的秋天


  上个月15号下午,单位组织部分人员去乔司监狱参观,我也跟了去。参观过程中,大家都是心不在焉的,只有我心事重重——26年前,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年幼无知的签名被判刑五年。五年牢狱生活,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去看望过他,也没有人给他写过一封信,出狱也是他自己孤零零地回来的,回来后一个人在一座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的山里每天比鹰还要孤独地生活了十二年。2012年春节过后,他的精神终于坍塌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栽进了一个深水洞子里结束了55年的生命。后事是外公策划的,他仇恨父亲入骨,遗体只放了一天,在我即将赶到殡仪馆时火化了,连骨灰我都没有见到一抔。下葬也极其寒酸,只请了2个帮手,用几块火砖和一小桶劣质水泥围做了一个墓穴,勉强把骨灰盒放了进去。送别的亲友一共四人,我、妹妹、前妹夫,还有跟他平时关系不错的一个朋友。
  参观时,一幕道具让我险些失声大哭——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背着一个包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站在铁窗外面,对着里面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一个男囚犯说话。那个囚犯光着头,穿着囚服,两只手扶在铁窗上,满脸泪痕地哭得撕心裂肺,让人看了万箭穿心。那一刻,我脑子里出现的全是我父亲在监狱里五年的画面,无数个春夏秋冬望着铁窗外面望眼欲穿的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从监狱里回来后,接连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低沉,莫名其妙的烦躁、浮躁、不安、失落、厌食、难受、想哭、流泪,甚至有轻微失眠。翻看日历,发现父亲的生日即将到来,紧跟在父亲生日后面是外婆三周年忌日。老家风俗,人死后第三年是她投胎转世的日子,所以,这个忌日后人们必须要重视。
  外婆一生勤俭、一生善良,生了三个女儿,个个都培养成满腹诗书,但一个都不孝顺。三个女儿成人后,她就成了我父亲,孤独了一生,如果不是三个女儿最后的“孝顺”,今天,很可能还健康地活着。
  我生长在一个极其复杂又无比奇葩的家庭里,长到今天,从最初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温暖,到现在变成了没有家乡,唯一有过的爱跟温暖是在外婆身上,她不仅给了我爱和温暖,还教会了我做人要善良。长大后,因为身份、辈分等因素,我连保护她的权利都没有。听妹妹说,外婆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大孙子给我买的有车”。这个大孙子就是我。
  父亲进监狱那年38岁,正是我现在的年龄。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特意准备,我竟然也在这个年龄且在他生日临近时进了监狱,性质虽然不一样,但冥冥中似乎暗示着什么。外婆三周年忌日,虽然她有三个女儿,还有三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但我知道,我若是不去给她上坟,是没有人会去的。
  今年南方的秋天来得特别迟,杭州的桂花刚一盛开就到了晚秋。在大街上当着落叶行走,我的心特别的不安。生死两茫茫,三年是死人彻底放下,十年是活人不思量,自难忘。尽管我早没有了家乡,而且今年春天还回去过,但这个秋天,我觉得我仍然要回去一趟。



  回“家”的时间定在月底最后两天,理由是这两天是星期六和星期天,正常休息,不用耽误上班,而且离外婆的忌日最近,虽然离父亲的生日晚了两天,但无妨。
  交通工具选的是飞机,因为只有飞机的速度最快,且票价比高铁还要便宜。我的“老家”在湖北远安,离最近的机场是宜昌三峡机场。订票前,我打算不惊动家乡的任何一个朋友,悄悄的回去,悄悄的去到山上上完坟,然后悄悄的回到县城坐大巴去机场附近找一家宾馆住一宿,第二天回杭州。但在我计划到了县城后怎么去到山上时犯了难。从县城去外公外婆的墓地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是农村,没有公交车通达,打车又非常的不划算,再从外公外婆的墓地去到父亲的墓地,又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自己不开车,想第二天回杭州是根本不可能的。无奈,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找到今年春天回去后联系的周哥,小心翼翼地问他30号有没有空,能不能借用半天时间送我今年春天回来后去的那两座山上。周哥回答得很爽快,说到了那天他调休。
  30日回宜昌的飞机起飞时间是早上八点零五分,我住的地方离萧山机场不是很远,但飞机同火车检票时间相差却很远,从我这里去机场最方便也最划算的交通工具是地铁。根据飞机起飞时间,我只能坐最早的头班地铁,还必须在换乘和出站后加快度地跑。那天杭州的天气不错,气温也很好,穿一件衬衣就行。因为来回只有2天时间,想到又是深秋,杭州同“老家”的气温差不多,所以,我背包里只背了一件外套。
  飞机是10点20分左右到达三峡机场的。下飞机后,外面的太阳很大,很有仲秋的味道。从机场乘坐大巴去到长途客运站,下车后,宜昌东站也在附近,人流顿时多了起来,很多操的都是宜昌各个地方的方音,此时,我把普通话换成了久违的方言,只是,听着这些熟悉的乡音和看着宜昌汽车长途客运站、宜昌东站牌子上面的字,我的心很茫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来,像外地人第一次吃远安冲菜一样地冲向鼻子。
  回到县城,车过了沮河大桥我就下了车。这里本来是县城唯一的客运站,但近几年因为县城突飞猛进的发展,两年前车站搬迁到了其他地方,今年春天我回来就是在搬迁后的新车站下车的。这次车过了大桥后有人招呼司机下车,我也就跟着下了。
  在杭州时,我把要回来的信息告诉了周哥,他将我回来的信息又告诉了另一个家乡朋友。我在远安的朋友都是文联和作协的人,所以,他们都是我的文友。
  这个文友是女的,大我十岁,姓杨,主要写格律诗词。因为我之前喊她的前任丈夫叔叔,所以称呼她叫幺幺(姑姑)。她是个体户,开土特产专卖店的,主要经营的是本地茶叶。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因为她的店开在客运站边上,每次无论是我回远安还是离开远安,都必须要经过她的店门口,所以,每次我回来了或是离开,都会去她的店里坐一会儿,喝杯茶,聊会儿天。因为有共同写作爱好,又因为我喊她幺幺,因此,她待我特别亲切,真像亲幺幺一样的疼我,每次我离开远安时,她都要朝我的包里塞一些土特产,尤其是我的外公外婆去世后,我就无家可归了,都是去她家里吃的饭。记得是2018年即将要过年时,我被迫离开老家回杭州,她和她现在的老公把我接到他们家里,叫来了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文友过来,亲手做了一桌子菜,提前陪我过了一个年。
  这次她得知我要回来,而且时间很短促,她在微信里说,她去山上买一只土鸡,等我回来了炖给我吃。她还告诉我,她的店铺搬迁到了隔壁,向右拐十米就到了。
  下车后,我站在路口正思索着该面向哪个方向右拐时,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看,是幺幺,她手里提着菜,脸上笑得像一朵春花。我开心地跑过去。她说她平时不从这边走,今天因为得知我要回来,感觉这个时间点可能到了远安,所以,特意从这边走,还真遇见了。我说我刚下车还没有一分钟,正在思考你说的向右拐十米,是面向哪个方向向右,你就出现了。
  这次回来下车后的心情比春天回来后下车的心情要俊朗许多。春天回来因为是在新车站下的车,方向感有些不明,加上等周哥来接站的时间较长,路边刚长出来新叶的柳树吹动的故人故土情思,那份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伤感自然而然就涌上了心头,而这次,还没有等我来得及伤感就有人在呼唤。这种一下车就有人接的感觉,真的是一种幸福,伤感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跟着幺幺去到她的家里,他老公在宜昌打工,唯一的女儿今年六月毕业后考进了山西大学,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幺幺拿出来了那只土鸡,走进厨房里做饭,我站在她的身边同她说话。
  土鸡是清炒后用炖锅慢炖的,标准的远安炖鸡,香飘四溢,馋的我使劲儿咽口水。但我是在宜昌吃了饭回来的,吃得很饱,因此,中午我没有怎么吃。


  三点整,周哥打来电话,叫我在幺幺的店铺门口等,他开车马上过来。车到后,他没有下车,我拉开副驾驶车门喊了一声哥,进去坐下了。才九个月没见,映入我眼帘的他,真是从春天变成了秋天。春天回来见到的他很年轻,很阳光,这次见到,苍老了许多,沧桑了许多,气色也很不好看。
  车开出县城驶入农村观景路上,喧哗声消失了。我同他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平时本来就少言的他这回更加寡言,加上这幅气色难看的面孔,我知道他心情很不好,也就没有敢再多说话。
  我知道,下半年他过得很不顺,快90岁的老母亲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住院期间,全是他一个人照顾的,白天还不能耽误上班,夜里无法踏实休息,最关键的是对老母亲的病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地悬着一颗心。因为分散了精力,又休息不好,工作中屡次出错,导致调岗又降薪,工作也没有之前轻松了,时间也没有之前自由了,而且还长了许多,这么多不如意叠加,没办法不让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
  我问他,下午调休?他回答,上午在上班,下午请假。一句请假说得极其平淡,但我听得五雷轰顶,感觉脑袋被一只铁锤给重重地锤了一锤。我内疚地说,是我不好,既然调休不成,你就告诉我,我会另想办法的。在这个小县城,工资本来就不高,你因为我而请假,这让我负罪深重。他说,没关系的,请假了可以后面补回来,不会扣钱。我没有说话,但知道他在说谎,心里说道:“今天30号,月底了,请假、调休、加班,跟快递一样是月清,我做人事工作很多年,这个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说得谎话,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难过的是,我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
  春天回来后,周哥送我去外公外婆、父亲的墓地扫墓和第二天带我去他老家河口乡落星村游玩,开的是这台车,我坐的是这个位置,走的也是这条路。那时正是四月天,两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我从车窗望向外面,到处都是桃红李白,菜花金黄,暖风熏香,莺飞燕舞,流水潺潺,蝴蝶蹁跹,好一番嫘祖故里,村村诗画远安的田园春光。这次回来虽然是深秋,但天气依然很好,金阳灿烂,气暖如春,可我全无心情欣赏外面这故乡的田园秋色。车向前驰骋着,虽然是驶向墓地,但我总觉得不是带我去扫墓,而是把我送进墓地。
  去往墓地的路一米都没有减少,一米也没有增加,可这一次,我总觉得路长了许多。车行到路边一家百货店,我让周哥停车,下去买了些火纸、鞭炮和冥币。
  去到墓地后,夕阳开始西下,眼前的景象虽然不是衰草枯杨,老树昏鸦,一片凄凉,但绿色的野草掩盖了整个墓身,漫过了我的胸膛。我没法进入,只好退回去,去到附近一户人家家里借了一把锄头回来锄了一条路,顺便把墓碑也清理了出来,墓碑正面左上角外公跟外婆的合影遗照没有褪色,我看着他们,喊了声婆婆、爷爷,孙儿从杭州回来看你们了。墓碑上的婆婆和爷爷好像听见了我的声音,我发现,他俩的目光变得比刚才温和了一些,嘴角也露出了微笑。
  我跪下来烧纸,喃喃地说了一些话,本想哭一场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周哥在附近等我,一会儿还要送我去父亲那里,七点前他要赶回去参加一个名人的追悼会。
  从墓地出来,晚风开始了。我对周哥说,春天回来来这里看外公外婆,墓地周边是各种颜色的菜花,芬芳馥郁,蜂蝶飞舞,温暖的春阳跟清风,一点儿都没有让我感到凄凉和伤感,而今天……顿了顿,我接着说,外公外婆多少是幸福的,我活着,他俩就不会被后人遗忘,等我死了,他俩应该也不会被人遗忘——他们的大孙子用文学把他们留在了人间。而我自己呢?我是不会有他们这样幸运的,未来,我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死后骨灰去了哪里,更别说有人祭奠跟记住了。
  周哥没有说话,俩人上车后,他发动引擎,向父亲墓地方向开去,却在进山口处停下了——前面在修路,别说车进不去,连人也走不过去。
  我踌躇了一会儿,想不到其他可通行的办法,抬头看了看西天的太阳,快要进山了,我转身去到附近山上找了个口,对着父亲墓地的方向跪下来,烧起了火纸跟冥币。他生日那天,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这是我做儿子以来第一次给他写信,原本回来后在他墓前读给他听了再烧的,但计划落空,就直接烧了,起来前磕了三个头,起来后,又作了三个揖,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句叫他保佑我的话。


  回到县城,已经是灯火璀璨。周哥把我送到幺幺店铺马路对面的一个路口后,急着去殡仪馆参加名人的追悼会去了。我走过马路去到店里,幺幺在等我。稍坐了一会儿,她就关门带我回去做晚饭。
  晚饭还是中午没怎么吃的那一大锅土炖鸡,桌上放着一篮子青菜,另外还炒了一个荤菜,炖锅加热后,我俩各盛了碗米饭开吃起来。
  我知道,幺幺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为了孩子读书,这么多年,无论是吃还是穿,她都很节省,但对我却这么的舍得,我于心不忍。心里对自己说,一定不要多吃,给幺幺留着。但是端起碗吃的时候,炖鸡的味道实在是太香太好吃了,是久违了舌尖上的乡愁,是外婆锅铲上的味道,加上确实饿了,最终抛弃了誓言,吃了很多。
  吃完晚饭,幺幺说带我去沮河公园散散步。沮河公园之前叫栖凤园公园,又叫桃花岛公园,是远安县城唯一的大型公园,最近几年县城综合发展,重点发展旅游,沮河公园通过改扩建,获得中央验收,成了国家湿地公园,全名叫沮河国家湿地公园。公园改建成功免费开放后,今年春天我回来走了一次,但因为是晚上,没什么灯光,所以没有看到什么。这次又是晚上,仍然没有看到什么,但跟幺幺散散心,心情还是很惬意的。我俩从公园的中间门进去后穿过所谓的网红桥往沮河二桥走去,到桥下后掉头往回走,走上沮河一桥回到县城。
  我叫幺幺回家休息,我去附近找个宾馆住一宿,明天上午去她店铺,然后坐城际公交车去宜昌乘飞机,飞机起飞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
  宾馆在沮河边上,开窗就是沮河,典型的水乡韵味。虽然宾馆内设很简陋,但临河而居的韵味我很喜欢,也就没有纠结什么。
  沮河是远安人的母亲河,远安古称临沮,意思是临水而居,沮就是沮河,又称沮水。远安是黄帝正妻嫘祖故里,据说嫘祖生前一直用沮河水淘米、做饭、浣衣、沐浴,给桑树、菜园浇灌,所以,远安政府跟旅游局对外宣传远安的广告词叫嫘祖故里,诗画远安。最近几年又听有地理考古学家跟文学家考证,说沮河是诗经里的那条河。诗经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雎”是名词,指的就是这条沮河。于是,远安政府跟旅游局又对外宣传沮河是诗经河,想必,之前的沮河公园叫桃花岛公园,灵感应该就是取自诗经里的桃之夭夭。沮河一桥,也就是我住的宾馆后面的这座桥,醒目的广告牌上还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八个大字。2009年,张艺谋拍摄的被网友称为地球上最干净的爱情电影《山楂树之恋》以及之后拍的电视剧都在远安取景,镜头里的老三跟静秋隔河相抱就是这条河,就在宾馆身后这个位置,陈其钢的钢琴曲《隔河相抱》的灵感也是在这条河上创作的。
  进宾馆坐在床上看微信,发现有一个语音未接电话,是县城一个女文友打的。看了下时间,九点十五分,那时我跟幺幺在沮河公园散步,所以没有听见。我回了过去,她要我出来到一家夜宵店坐坐。我说太晚了,明天上午可以见一面,她说明天她没有空,要陪孩子去学校读兴趣班。她说,我俩认识很多年了,一次面都还没有见过。于是,我答应她出去。
  俩人在我住的宾馆附近一烧烤店找了张桌子坐下。她说她在殡仪馆参加刘德东追悼会,听周哥说我回来了,明天上午又要走,所以才给我打电话。她说她还没有吃饭,叫我陪她吃烧烤。我说晚饭我已经吃过了,吃得很饱,可以陪你再吃一点儿,但你不能硬要我多吃。
  她跟我谈刘德东追掉会现场情景和哪些人去参加了,刘德东生前事迹和去世前的病痛折磨,以及他的为人和对她的关照。她带着无限悲痛叙说着,我见她多次哽咽,眼角含着泪,声音带有哭腔。
  刘德东我认识,就是周哥说要去参加追悼会的那个名人。本来,周哥希望我也去参加,但我说不去。
  刘德东是远安很有名气的一个艺术家,中国当代著名摄影师,纪录片导演,被称为"中国纪录片史上的远安人",被业内称为“灵魂狙击手”,其作品具有强烈的心理学色彩,以独特的方式深度探寻人物内心,被专家认为是中国心理学纪录片的开派始者。先后在远安县电视台、宜昌电视台、湖北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就职,后辞职成为自由纪录片制作人。他在国际上享有很高声誉,多部纪录片获得过国内外大奖,《老人泉》《无尽循环》《新离骚》是他最著名的心灵三部曲,尤其《老人泉》,远安人妇孺皆知。他是今年11月28日上午因癌症去世的。
  我认识他很多年,他认不认识我我不知道,因为我俩从来没有通过任何方式联系过,也从来没有见过面。我最早知道他就是通过这个女文友,她是刘德东一个晚辈亲戚。
  刘德东不仅是一个著名导演,还是一个著名诗人,他以日记诗歌体记录了许多他的个人故事和人间故事,我读过不少,也读过别人写他的不少诗歌和其他体裁作品,对他,了解的还算比较多。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在他人面前十分和善的人,但情感跟内心深处,是一个最最孤独苦涩的人。他深透每个人的心理,也深透自己的心理,悲哀的是,他能解救别人,却解救不了自己。
  今年春天我回去,周哥跟我谈到他因病住院了,我俩就他的话题聊了一会儿,我说,刘德东是一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少有的真正艺术家,是一个真正的大地赤子,他得的虽然是癌症,但不是因病而病,是他内心深处长期处于孤独抑郁积郁起来形成的病,尽管我们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他有任何的抑郁,因为他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色彩导演和诗人,加上他天性敏感善良,他非常懂得如何在表面上治愈抑郁。他内心里的孤独、抑郁、痛苦和需求,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懂他。周哥说,他快60岁了,一直一个人,没有结婚。我说,刘德东一生最深爱的女人是摄像机,最深爱的孩子是他摄像机里的作品,他娶了摄像机,抚养了艺术。其实,他并不是不想结婚,不需要女人,他对女人是渴望的,尤其渴望有一个女人成为他一生的妻子。悲哀的是,他是一个真艺术家,用他艺术家的择偶标准,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符合做他妻子的女人。他没有脱离红尘,又是一个正常男人,他是有真情感的,还特别深,可是他一直没有遇到,于是,情感也就一直得不到释放,日积月累,积劳成疾,便从心病变成了真病。
  真没有想到,在我这次回来的前夕,他走了,放下他最放不下的摄像机,永远地走了,真像这季节一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我是家乡作协会员,追悼会就在晚上七点举行,文联跟作协里能去的人都去了,按道理讲,我回来了,也知道了,应该要去一下的,之所以不去,原因有三:一、他是大名人,我认识他很正常,但他不认识我,我去,觉得别扭。二、这些年,文联跟作协里不少人对我的关心跟付出很多,但我很不听话,更不争气,让他们深感失望,我害怕见到他们,更没有脸见他们。三、这个殡仪馆我去了四次,在里面陪我的外公跟外婆还睡了两夜,生离死别的滋味不好受,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去祭奠他们,人生在世,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眼就是在殡仪馆,再次触景生情,实在难以接受。
  聊天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两个人都感觉还没有怎么聊,就快到凌晨了。起身告辞,回到宾馆洗漱后站在窗口看了一眼沮河,钻进被窝,枕水入梦。


  早晨醒来,推开窗户又见沮河,早晨的沮河秋景,是《山楂树之恋》里静秋的宁静与微笑的美。回忆昨夜的梦境,遗憾发现,一夜无梦。
  洗漱完毕,下楼退房来到幺幺的店铺,门已经开了,里面除了她,还有一个店员。幺幺说,下午三点十分的飞机,最晚上午十一点就要从远安出发。她说,现在回去做饭,早饭中饭一起吃了就去车站坐车到宜昌客运站,再换乘大巴去三峡机场。
  出门前,幺幺把我只装了一件外套的空包塞了一些土特产:茶叶、榨广椒、黄豆酱、乳豆腐、还有一块腊肉跟火锅底料。我拒绝了很久,拒绝不成功,就接受了。她说,回去后好好上班,好好珍惜工作,社会残酷,生活不易,跟哥哥的感情放好些,叫他也要好好珍惜工作。
  送别总会感伤,所以,幺幺没有送我。我背着她送我的土特产下楼,左拐是去车站的路,我迟疑了会儿,右拐。右拐朝前走百来米是沮河,来到一桥,见靠老家方向的桥下栽了一排法国梧桐,虽已是晚秋,但树木仍然是枝青叶绿,枝繁叶茂。我朝老家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公园中央走去(车站在那个方向)。在沮河西面,不知道是榉树还是枫树,一树一树火红,像霞,很是好看。朝前走,遇见的是一棵棵银杏,凉风微微吹拂,一片片青中带黄的杏叶悠悠地颤抖着。有人在散步,有人在跳广场舞。继续向前走,远离了广场音乐,却听见一曲粤语版《晚秋》由远而近飘来。
  “曾停留风里看着多少的晚秋,  如何能跟你说别潇洒的远走。”
  这歌声使我的心深深一颤,抖了抖,又抖了抖,不知不觉,我将目光又一次朝向河西边那片红的似火似霞的榉树还是枫树望去。
  “含愁凝望你要分手是时候,  那心间多少泪水未让流。”
  歌声越来越清晰了,我发现我必须要加快步伐离开公园,甚至必须要加快速度地跑起来才行,我要快速甩掉这音乐,我感觉我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若是再不甩掉这音乐,我可能情绪会失控。
  好在,这里是去南门街的路口,我真跑了起来。音乐在身后继续飘,只是声音在变小、变模糊。
  “何时能解开心中多少苦与忧,  何时能解释心中空虚的借口。”
  去到车站,检票进站后准备上车,周哥和女文友同时发来信息送别,祝我旅途愉快,一路平安,周哥还不断的自责和道歉。
  到达三峡机场,离登机时间有些紧迫,但抓紧时间是完全能赶上的,可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昨晚上没有休息好造成的精神不佳,竟然没有赶上。被迫改签后去到附近租了间宾馆安歇下来,傍晚时,身体有些不舒服,感觉是感冒,第二天起床后严重了些,终于,在抵达萧山机场双脚一落地,重感冒发作了。
  2021.11.7—10杭州·钱塘·冯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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