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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樱桃红了

2022-01-07叙事散文红尘有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3 编辑


终于从一堆资料中解脱出来,我长长地吐一口气,伸伸胳膊,活动一下酸困的腰肢,信步走到阳台上,推开窗,呼吸着雨后清凉的空气。
城市里的节奏,永远是熙熙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3 编辑 <br /><br />一
终于从一堆资料中解脱出来,我长长地吐一口气,伸伸胳膊,活动一下酸困的腰肢,信步走到阳台上,推开窗,呼吸着雨后清凉的空气。
城市里的节奏,永远是熙熙攘攘,忙忙碌碌,车水马龙的街道,热闹喧嚣的集市,形色匆匆的上班族,谁都在为生活而拼搏,生命被无限透支,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回点温柔的时光。
电话铃声响起,返身从办公桌上拿起接听,是爹苍老的声音:“军军,这个周末,你们能回趟家吗?”
电话里的声音,熟悉又有些陌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爹变了很多,每次跟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口气,生怕我会不耐烦。
“爹,最近单位都很忙,经常加班,佳佳周末还去学舞蹈,上英语补习班……”
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话,顺口而出,可能是说习惯了。每次说完了,才会想到,电话那头的他,又是一副怎样失望的表情。
“爹,你最近身体还好吧?血压有没有再升高……”
心微微疼了一下,赶紧又补充两句,却是连我自己都听出是多么虚伪。一丝愧疚涌上来,心里的疼痛开始蔓延。
“没事,我挺好的。就是园子里的樱桃红了,想让你们回来摘点去吃。没空就不要回来了,工作和孩子学习要紧。我明天去车站问问,让客车司机给你们捎点过去,佳佳爱吃。”
心被一根刺狠狠地扎着,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有水雾漫上来,眼前晃动着那张苍老得像老树皮一样的脸。
喉头有些哽咽,嗯了两声,挂了电话,心里像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来,说不清难言的滋味。
算算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上次回去,还是去赴堂侄的喜宴,也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吃了酒席回到家,爹还炖了鸡,包了韭菜馅的饺子,非要我们再吃点。爹还把攒的鸡蛋,种的油白菜都给我们装上。每次回家他都忙忙叨叨的,恨不得把所有能吃都让我们带回来。我却总说不带了,麻烦,城里想吃啥都有,再说冰箱都塞满了,也没处放,想吃的时候我们会买新鲜的。爹的脸色就暗下来,但还是固执地把收拾好的东西都往车里塞,嘴里嘟嘟囔囔:“市场里卖的哪有自己地里种的好吃,又是化肥农业残留,又打催红剂,还老贵……”
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爹,心里只有他黝黑的土地,费心养大的儿子。
坐在车里,隔着车窗跟爹道别,看着那个驼着背的老人,像风中的老树一样历尽沧桑的模样,心才会在瞬间回暖,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

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爹和别人的爹不一样。爹的后背上有个鼓起的包,就像柱子家养的那头骆驼。骆驼有两个驼峰,爹只有一个,可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不叫爹的名字,直接喊王驼背。爹也习惯了这个称呼,不管谁喊,都裂开厚厚的嘴唇回应着。年幼时我还不懂得自卑,整天跟在爹后面去地里干活,爹干活,我在地头的沟渠边捉小虫子玩。爷爷奶奶死得早,大伯二伯都住在翻修的新院子里,只有爹带着我住在三间破败不堪的祖屋里。爹出去干活的时候,不放心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又怕我被村里孩子欺负,去哪里都带着我。
夕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拖着弯弯曲曲的影子回家。爹进屋先把泥猴一样的我清洗一下,拿出他舍不得吃的白面馍给我吃,他赶紧点火做饭。我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馍,一边往灶洞里添柴火。爹一会切菜,一会擀面,不大功夫,我们爷俩便坐在院子里端着伴着红红的辣椒油的酸汤面条,吸溜吸溜吃得喷香香。偶尔爹会炒上两颗鸡蛋,给我解馋,他自己却连一筷头都不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吃。现在妻要是把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端到饭桌上的时候,我还会想起小时候爹做的炒鸡蛋的味道。
等我长大一些了,却再也不愿意跟着爹走在一起,我讨厌别人喊爹驼背,更讨厌那些嘴碎的大人小孩管我叫驼背家的崽。我也不喜欢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他们总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我,嘲笑我,欺负我。爹虽然是个驼背,可心灵手巧,会做最漂亮的陀螺,我用细绳搓成的小鞭子一抽,陀螺在冰地上飞快地转,看得每一个孩子眼里都冒火。爹还会做鸟架子,安在炕洞前,撒点麦粒,一群麻雀落下来,“扑腾”一声响,一只麻雀就夹在鸟夹子上了。爹把冒着火星的炕灰扒开,把麻雀埋进去,烧熟了给我打牙祭。爹给我做的弹弓啊,手枪啊,都是又精巧又好玩,村里几乎没有哪个娃手里的玩具能和我的比, 因为他们没有我这样手巧的爹。可那些年纪大些的男娃,看到我拿的玩头就眼热得不行,总想抢过去。霸头就是最爱欺负我的,只要他看上的东西,连哄带骗,再不給就上手抢。他个子高,长得又壮实,最喜欢打架斗殴,欺负小孩子,我不乖乖给他,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可那个新陀螺是爹坐院里用小刀削了大半天才做好的,那个中指大的铁珠子是爹特意跑到镇上,在农具修理厂央求人家要来的。跟我拳头一样大的陀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自己都爱不释手的,哪里舍得给他。可霸头的外号,就是因霸道而得来的,只要落在他眼里的东西,拿不到他是不甘心的。霸头先说借他玩会,可我知道,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就别指望能还。我怕他来抢,转身就跑,他追上来一把撕住我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陀螺夺走了。我哭着扑上去抢,他一把推倒我,用脚踩在我背上,骂我小驼子,小野种。村里孩子都骂过我驼子,因为爹是驼背,他们骂我我也只能认了,可他凭什么抢了我陀螺还骂我小野种。我虽然年龄还小,可也知道,野种两个字,比驼背更难听。我不知道我为啥从小就没有妈妈,可我有爹,有家,我不是野种。
霸头抢了陀螺得意洋洋 ,我既心疼自己的陀螺,又恨他骂我小野种,从他脚下挣扎着翻起来,扑上去和他撕打,他被激怒了,一拳头捣在我脸上,打得我鼻血哗哗地流。
我哭着跑回家,正在做饭的爹看到我一脸一身的血,吓坏了,赶紧用水给我洗洗,拿团棉花把鼻孔塞住了,才问我咋回事。我告诉爹霸头抢了我陀螺,还骂我小野种,打我。爹一听就炸了,饭也不做了,拉上我,出门又拎了一把锄头,直奔霸头家里去。
我没想到,平日里矮小驼背的爹,见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发起脾气来也吓人。爹用锄头拍开霸头家的门,一只大黑狗扑过来狂叫,爹抡起锄头就砸,大黑狗吓得哀叫着钻进狗窝。刚回家的霸头出来一看是爹和我,因为理亏,也被拿着锄头怒气冲冲的爹吓住了,赶紧又躲回屋里。
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看爹跟人吵架。不,不是吵架,是要拼命!
爹站在霸头家院子里破口大骂,扬言霸头出来他一锄头拍死他。霸头一家正在吃饭,听爹的骂声,出来问清楚原因,霸头的两个哥哥抓住霸头打,他爹妈一个劲给我们道歉,霸头也乖乖地把抢去的陀螺还给了我,并保证以后不再欺负我。爹这才息了火,带着我回家。
晚上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我耳边总响着霸头骂我的声音。“小野种!小野种!……”为什么,他会骂我小野种?我的妈妈呢?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就我没有?
“爹,为什么霸头骂我小野种啊?我怎么没有妈妈啊?”
爹坐在炕头上吸烟,红红的火星一闪一闪,照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听到我的话,爹半天没回答,只是给我掖了掖被角,让我闭了眼睛赶紧睡觉。
从那以后,村里的孩子们很少欺负我了,也没有人再骂我小驼背小野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爹挨家挨户去找村里的孩子,警告他们,骂他驼背没关系,不许欺负他儿子,不然,他跟他们拼命。我听着村里和我要好的伙伴给我学说爹说的话,抹了半天的眼泪。

八岁的时候,我上学了。爹特意到镇上给我买了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还扯了几尺布,央求大妈给我缝了一套新衣服。报名的时候,爹带着穿戴一新的我穿过村子去学校,逢人便笑呵呵地说一声:“俺家军军要去上学了!”我很骄傲地挺起胸脯,小脸兴奋得泛红。从学校领回的两本书,爹用从化肥袋子里撕下的牛皮纸给我包书皮,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军娃啊,你一定要好好念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才不会被人欺负。”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但对念书,却是由衷地喜欢。
爹为了供我读书,更加拼命地在庄稼地里劳作,又从大姑家买来两只母羊,过了几年,繁衍了一大群。爹把卖羊毛卖鸡蛋的钱都攒起来,给我买学习用品,新衣服。那时候村子里的人家都穷,很多人家的娃都不上学,上学的孩子也大都穿得破破旧旧。爹却每季都能给我做上新衣服,让我穿得体体面面的。我学习成绩也好, 每年都能得来“三好学生”的奖状,爹用粗糙的双手把奖状摸了又摸,贴在家里最醒目的上墙上,来人就先让人家看,喋喋不休地给人说军军学习好,有出息,将来要上大学,成大器。爹那副自我陶醉的神气,就恨不得去全村子宣传了。
初中时我去镇上的中学上学,路远,爹给我买了辆自行车,扶着我在打麦场上一圈圈地学,直到我能平平稳稳地骑着在路上走了,爹才抹一把脸上的汗,笑着回家做饭。那个高高隆起的驼背上,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汗衫早已湿透。看着爹越来越驼的背,枯草一样花白的头发,像风一样匆匆忙忙的身影,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等将来有出息了,来养活爹。
上中学要开家长会,爹一次也没去过,我心里明白,爹是怕中学的同学看到我有一个驼背的爹会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们父子保持着默契,我也不把学校通知开家长会的时间告诉爹,面对老师责备的目光,也不辩解不解释,大不了写个检查完事。
中考的时候,我原本信心满满的。我没想着上高中考大学,上高中要去市里住校,要花很多的钱,以后要上大学,花钱更多,爹哪有能力支撑啊。我报考中专,毕业后就能安排工作,也能让爹早日卸下负担。
可事与愿违,可能是我太希望自己能考好,心理负担过重,反而影响了正常发挥,结果以两分之差,没能考上我报的师范。成绩下来后我沮丧极了,总觉得对不住爹这么些年的辛苦。可爹并没有责怪我,反而说,中专考不上咱不上,上高中,上大学。我军军娃就是大学生的料,再上三年,肯定出息了。我不知道爹咋会懂那么多,在我们村里,压根就没出过大学生,连中专生都没考上过两个,可爹就语气杠杠的,就要让他的儿子上高中,上大学。
于是,我又鼓起勇气,报考了高中,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可正如我担心的那样,上高中得住校,学费也很高,再加上住宿费,生活费,那可是一笔笔很大的费用,爹哪里有那么多钱供我啊!
“爹,我还是不上高中了,跟着堂哥去打工吧。上高中、上大学要花很多很多的钱,咱家又没钱,我不想让爹为难。”
我考虑再三,还是下决心对爹说出了心里话。
“傻孩子,尽说傻话哩。你只管去上学,钱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我早跟你姑父商量好了,你去城里上学,我就把家里的羊都卖了,地给你大伯他们种着,我跟着你姑父去矿上打工,挣了钱,够供你上学的。”
爹说的才是傻话呢,他都快五十岁了,半辈子没出过远门,除了种庄稼,啥也不会,他去打工,苦累不说,估计人家也不要的。
可爹真就去矿上了,不是去挖煤,是在食堂打杂,晚上在矿区巡夜。当然,这样的好差事,也多亏了姑父帮忙。爹经常对我说,人要学会感恩,等我将来出息了,可千万记得姑父姑母的恩情,要报答他们。可是,现在的我,忙得连爹都经常忘了,哪里还记得帮助过我的亲人们。有时候想想,心里真是愧得慌。
三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取了一所理想的大学,爹比我还兴奋,挨家挨户地报喜讯,送糖果,走起路来腾腾腾的,驼背似乎也挺直了许多。一张黝黑的脸上时时都挂着笑,连做梦都常常笑醒来。
看爹那么高兴,我自然也高兴,可同时又担忧。大学里的费用肯定比高中时要高很多,爹都那么大岁数了,在矿上没日没夜地干,就为供我读书,万一把爹累出个好歹来,我就算大学毕业,有出息了,也对不住爹啊!可爹还是那句话,你尽管上你的学,钱的事有爹呢。你看爹身体多结实,又没病没痛的,再干几年都没问题。
我亲亲的爹啊!我除了去好好念书,给爹一些精神上的满足,还能说啥呢!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终于明白了,小时候村里孩子骂我野种的原因。
快要开学的时候,爹从矿上请假回来 ,为我准备去大学的行李。爹很细心,请来大姑,给我絮好厚厚的羊毛被褥,让堂姐陪我去城里买衣服,叮嘱一定要多买几件,买好的。爹出了几年门,懂得更多了,说去大城市里读书,一定要体面,穿得不好会被老师同学瞧不起,说你寒酸。爹说不要怕花钱,这几年他存了不少钱呢,还有那年羊卖的,都没花,留着给我上大学用的,等我去了学校,他就回矿上继续上班。爹的话,别说我感动得要哭,堂姐都眼泪汪汪的。走在路上,堂姐就跟我说,军军,你真幸福,摊上个这么好的爹,我咋就没这好命呢!堂姐这么说是为她自己难过。堂姐上学的时候,学习可好了,可初中没读完就退学了,大伯大妈重男轻女,让两个堂哥上初中,说堂姐是丫头片子,女除外姓,长大要嫁婆家的,供着念书也是白花钱,让堂姐早早退学去城里打工,供两个弟弟上学。可两个堂哥都不是上学的料,勉强混到初中毕业就都不上了,倒是可惜了堂姐那么聪明好学,也只能是永远的遗憾了。
就在我准备好要离家去学校报道的前几天,一个陌生女人的来访,揭开了我身世的秘密。
那天,我去参加同学们最后的一次聚会,还喝了点酒,回到家天快傍黑了,进得院来,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大声说话,是个女人的声音,不像我们本地口音。
“军军是我亲生的儿子,我现在回来接他,也是为了供他上大学,凭什么不行啊?”
亲生的儿子?难道,是我妈妈?我头晕晕的,真怀疑自己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你还有脸说军军是你儿子,你养过他吗?这么多年你自己出去逍遥,把别人的孩子扔给我哥给你扶养。我哥为了军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抓养大,为了供孩子上学,这么大岁数了,还去煤矿打工。现在孩子考上大学了,你回来认亲,你有点良心没有?”
天!这都哪跟哪啊!是我喝醉出现的幻觉,还是大姑她们疯了?或者,是有人来拍电视剧?我呆呆地怵在门外,不知道咋办。
“那就等孩子回来我们问,看他愿不愿意跟我去城里。”
要问我啊?我也正想知道呢,反正这扇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我再迷惑,也得去弄明白真相的。
我进了屋,看到爹蹲在地上,黑着脸。一个烫头的中年女人坐在炕沿上,衣着打扮都很时髦,像个城里女人。大姑站在门口,一脸的怒气。屋里的空气,在我进来后冷得要窒息了。
“军军,都长这么高了,真帅气。”
那个女人打破冷场,急切地朝我迈了两步,伸手要抓我。我本能地往后一躲,缩到了爹身后,审视地看着那个女人,没有说话。
“军军,我是你妈妈啊!快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这么多年,可想死妈了。”
一个从小把我抛弃的女人,十几年来无音无信,现在突然站到我面前,说她是我妈妈,说她想死我了,这话听起来,咋这么虚伪呢!她要真当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会从小就把我撇下跑了吗?她要真的惦记我,想我,会十几年没有音讯吗?我虽然从小就幻想过有一天妈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也曾在梦里无数次梦到妈妈的样子。可是,当这个自称是我妈妈的女人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丝毫的亲切和温暖,相反,是一种打心底滋生出来的冷漠,抵触,反感。
“爹,这是谁啊,来我们家干嘛?”
我想,我的语气应该是足够冰冷,那女人脸涨得通红,不自觉地往后缩回去。
爹抬头看看我,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没说,目光求助般地看向大姑。
“军军,跟姑姑来,姑姑有话跟你说。”
大姑看了看爹,又看看那个女人,让我跟着她出去说话。
大姑出了堂屋直接进了我住的屋,我跟在她后面,心里忐忐忑忑,像猫抓似的,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又怕那是个定时炸弹,在我身上携带了十几年,今天终于要爆炸了,我怕自己会被炸成碎片。
我进了门,大姑就把门关严了,然后坐到炕沿上,也示意我坐下,却是表情严肃。
“军军,关于你身世的事,我们一直没告诉过你,也是你爹再三叮嘱,谁都不让说出来,不是怕你知道了有啥想法,是怕伤了你的心啊!”
大姑语重心长地看着我。此时的我,完全能体会到爹的心情,也明白,他不管是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我甚至想起小时候霸头欺负我,爹去找他拼命的样子。
“姑,你说吧,不管我的身世有多么不堪,我也能承受住,我是爹的儿子嘛!”
我装着很轻松的口气,我也能猜得出,我的身世肯定跟“野种”两个字有关,不然,别人何以会那样骂我。
“好孩子,真懂事,你爹没白疼你一场。”
而大姑讲的,果然和我猜得差不多,像狗血的电视剧,那么荒唐,可又不得不承认,我就是剧中的主人公,漂浮在不幸与幸运之间。而这十八年的生命背后,站立着爹铁塔般高昂的身影。
大姑说,屋子里那个女人,也就是我的亲妈妈,当年是邻村的一个女子。那年,刚二十岁的妈妈,不知道和村里哪个男子相好,竟然未婚先孕。农村里民风纯朴,女孩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是要受村里人唾弃的,家里人也会觉得丢脸,对伤风败俗的女儿责骂嫌弃。妈妈本来已经定过亲,纸里包不住火,当她的肚子开始显山露水的时候,终于被家里人发现,她父母自然是羞怒不已,把她劈头盖脸一顿责打。所谓的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妈妈未婚先孕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自然也以风一样的速度吹到了她定亲的婆家。男方家岂能蒙羞,闹闹哄哄地前来退亲,让他们一家人更觉得丢脸。妈妈承受不住各方面的压力,在一个风雨之夜,投河了。
或许真就是今生我和爹有缘,偏偏在妈妈投河的时候,被路过河边的爹碰上,于是就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被救的妈妈走投无路,带着四个月的身孕,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未来的生活。思前想后,她主动跟爹说要嫁给爹,也是给肚里的孩子一条生路。生性善良的爹犹豫再三,也就答应了。那时候爹都快三十岁了,因为天生驼背,也娶不上媳妇,何况,这还牵扯到两条人命呢。
几个月后,我出生了,爹高兴得不得了,不顾村里人的讥笑,挨家挨户送红蛋,他是打心眼里,把我当成他亲骨肉了。
可是,水性杨花的妈妈,怎么甘心把自己就这样嫁给一个驼背,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呢。在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把我丢给毫无血缘关系的爹,一走就是十几年。而今,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听到我考上大学的消息了,竟然回来认子。而我,就要在她和爹之间做选择。
“大姑,你放心,我从小就没有妈,是爹一手拉扯我长大,我现在都成年了,也不需要这个所谓的妈的照顾。我们去做饭吃吧,让她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大姑激动地哭了,我也哭了,为辛苦养我长大的爹,为给了我生命又把我从小抛弃的妈,也为不幸而又万幸的自己。我终于理解堂姐的感慨了,我真的是好幸福,摊上了这么好的爹。
妈是哭着离开的,临走放下五千块钱,说给我当学费。爹一分都不要,爹说,军军是我儿子,我有能力供他上大学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委屈了我孩子。这么多年,每次遭受挫折和委屈,我就开始想爹,想那个给了我一切,却从不要求回报的,憨憨的爹。

大学四年,爹一直还在煤矿打工,维持我的日常开销。爹的汇款单每月都会按时寄来,爹给我的生活费,总是宽宽裕裕。爹也会用歪歪扭扭的字,给我写一封短信,虽然很多错别字,但我一样能读懂。爹叮嘱我吃饱穿暖,不要省钱,委屈了自己。爹说这说那,却总忘了说他自己,只是在最后加一句,爹一切都好,勿挂。我读着信,想象着爹趴在窄窄的木板床上,查着字典给我写信的样子,就忍不住落泪。
到了假期,我就到爹干活的矿上去和他生活一段时间。尽管爹一再反对,不舍得我干繁重的体力活,我还是有办法说服姑父带我在矿井工作一段时间,一是锻炼自己,二来,也是想挣点钱,减轻点爹的负担。爹拗不过我,也就不说话了,只是每次看到我累得像死狗一样从矿井出来后,就心疼得叹气。爹给我准备好饭菜,烧好洗澡水,晚上我们爷俩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睡觉,我给爹讲我在学校时的各种新鲜事,爹总是兴致勃勃地听着,像孩子一样裂开嘴笑。在我们的生命里,有很多事都可能会慢慢淡忘,与爱相伴的岁月,却会沉淀下来,成为我们回味一生的暖。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找了工作,爹也安心地回了我们的家,继续种他的几亩地,过起了简单安逸的生活。爹说,只要我出息了,工作生活的好,他就知足了。一辈子不会说豪言壮语的爹,用他简单质朴的话语,让我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也感受着流自于他心底的无私的爱。
外面的生活很精彩,外面的生活也很无奈。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上的重负,常常让我心力交瘁,回家看望爹的时间也越拉越长。这些年,爹已经苍老了很多,背也更驼了,几乎弯成了一张弓。因为一个人在家的寂寞,爹也更沉默寡言,只是在我很久都忘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主动打过来个电话,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打扰了我工作,或者我厌烦。我知道,肯定是我对爹的态度逐年冷淡,才让爹内心有了被遗忘的感觉。可是,我能够忘记爹吗?能把他对我的情谊,只用一叠没有温度的纸币去表达吗?而且,爹也总说,他不用我养老,他能自己养活自己。爹啊,你让我的愧疚像河一样日夜流淌,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穿过记忆的河水,我在岁月深处,打捞点点滴滴的温暖,把爹的模样,镌刻在心底,生生世世。
爹,你别托人捎。周末,我们带着你心爱的孙女,回家,去摘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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