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里的禅世界（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5 编辑 <br /><br />

（一）

　　相比喧嚣的街道，街边树冠上就清静多了，阳光穿梭在茂密枝叶间，在一个个叶片间踱着步。它偶尔会躺在摇摆不定的树叶上休息片刻。树叶摆动大的时候，阳光就落到树下的树荫里，在地上形成白亮的图案，图案不是树叶的样子，而是和树上叶子间的镂空呼应着。阳光穿过镂空投射在地面上，照葫芦画瓢比划着镂空的样子来，就如一个个叶子间隙的影子——亮色的——由树荫看护着。那些叶子也是有影子的，它们藏在树荫里——暗色的。只要太阳还在林子上空游荡，树叶的影子躲在树荫里不肯出来。叶子间隙的影子镶在树荫中，相互搀扶着，似乎不这样手牵着手，就会被树的阴影俘获到阴暗之中。有几个镂空的影子拥作一团，任由重力独自使着劲儿，它们此刻放松极了。
　　多数镂空的影子像一只只小鸟，扑扇着翅膀在地上觅食。少部分镂空的影子像是聚光灯一样，在树荫里打出时明时暗的圆圈。落叶和泥土颗粒被它们扑捉到了，一个个睡眼朦胧，像什么事儿也不曾发生。
　　树丛中升起几声蝉的鸣叫声，蝉声一边在树冠上来回攀援腾挪，一边调试着节奏。一声短音之后再跟进几声长音，这带有过门式的叫法，不会让聆听者措手不及。一声长音拖着几声短音，这是黎明时采用的叫法，就像是公鸡打鸣一样。然而蝉声最喜欢一气呵成式的叫法，这样可以充分抒发内心的喜悦。除了以上两种叫法之外，蝉声还会另外一种酣畅淋漓的叫法。先开始几声短音连在一起，然后过度到中长音节，稍作停留再把声音杨上去，释放出高音来，若从山上奔腾而下的山泉，声音一级级抬高，在汇入江河的时候，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十分震撼。不过这种叫法只是在和心爱的人一起缠绵，触景生情时才会叫出来。
　　不久蝉声身上就黏满了来自街上的噪声，步履越发沉重起来。它还迷恋着攀援的感觉，衔着仍在树丛间兜着圈子的阳光，请求阳光捎自己一程。越来越多的噪声纠缠在阳光周围，阳光也走不动了，纷纷从树叶间跌到树荫里。蝉声惊讶着拐了一个弯儿，冲着阳光直喊。阳光赖在地上不予理睬，像鸟儿般一边煽动着翅膀，一边在林间觅起食来。蝉声疑惑不解：树荫里有什么好果子，最好的果子不是都长在树上吗？
　　蝉声乘着下行的阳光落向地面，想看个究竟。半空中却被一个半圆形碟子牢牢吸住。蝉声挣扎着爬到碟子边缘，定眼一瞧，发现原来自己被男人的耳朵俘获了。男人正在树下乘凉，他的耳廓里挤满了各种嘈杂的声音乱作一团。街上的车声有时像雷声狂放不止；有时像一群蜜蜂嗡嗡地叫着。有意思的是，还不时传来女人叫卖臭豆腐的声音：闻起来香吃起来臭，吃上一口一辈子忘不了。蝉声迷惑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既臭又香的东西？通常人们对臭的东西避而远之，别说闻一下，就是看也不会看一眼。不过这豆腐似乎还挺畅销，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可是自己还忙着唱歌呢，暂时顾不上去品尝。空气中散发着臭豆腐的味道，蝉声感到鼻子痒痒的，想打一个喷嚏又打不出来。瞅瞅天上，想让阳光帮忙把喷嚏扯出来。阳光被树叶遮着，蝉声只好把露在外面的半截子喷嚏咽了回去。蝉声看着林荫中几束孤零零的光柱，苦笑了一下。心想，要是林子里多一些阳光，少一些噪声和臭味多好。
　　（二）
　　蝉声想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适应这树下的环境。记得在禅院的时候，看到有僧人和信徒围成一个圈儿，把眼睛闭着一圈接一圈地转，不久他们脸上就露出祥和的神情来，蝉声也想仿效一下。沿着男人耳廓围成的弧形走动，应该也是在转圈，蝉声闭目在男人耳廓中转了几周之后，好像有了某种幻觉：自己手拿着转经的法器，一遍又一遍地转着，冥冥之中。好像自己被某种思想的矢量牵扯着，前方有一个明亮的世界，自己的音线变得透明起来，足以抵御外界各种噪音，自己的声音里有了禅的成分。
　　蝉声希望自己这样转下去，甘心情愿充当过滤噪音的背景，把林荫里时隐时现叶子的背影，重新请回到现实中来，与现实中的树叶切实对接起来。从不同的角度来审视遗落在树荫里的碎片，
　　男人的耳廓似乎比刚才柔软了，各种噪音也小了很多。蝉声发现自己的叫声反复转着圈圈的同时，自己的命运好像也绑在时间的线上，围着生命中那个称作为家的原点转着。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涌上蝉声的心头，禅声喜欢上了这个肉身圆盘状的转经场所。虽然这里有很多的噪音，甚至还不时传来讥笑谩骂的声音，不过自己只要转起来就会以沉默来面对，那些讥笑谩骂声伤不到自己一根汗毛。随着时间的推移，蝉声的腔调越发抑扬顿挫起来，学会在关键的地方圆滑地拐个弯儿，在需要驻足的地方，也缓缓地降低速度，不会向以前那样出现突然抖动一下，把听众的注意力甩在一边。
　　卖臭豆腐的女人推着三轮车走远了，林子里的臭豆腐味道渐渐散去，可是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飘过来。在男人身旁有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个黑黢黢的塑料袋皱皱巴巴斜躺在背篓里，感觉它已经没有气力随风摆动了。几个熄了火的烟蒂，正在缓缓由扁变圆，似乎再过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完全恢复体力。不过目前还是一副没劲的样子，很可能还在怀念那刚刚逝去的烟圈。一只短小的铅笔头，只剩下一点点不起眼的锋芒，它已经无法描绘世间的风采。蝉声在一个透明矿泉水瓶子下，发现一个五号南孚电池，一端闪着金黄色的，光线经过水瓶曲面衍射之后，若彩虹一般，迷幻无比。电池的另一端发出黑色的光，像夜色那般黑暗。亮色和黑色相互映辉，电池的外观还很精致。为何要和那些废旧的塑料袋，以及被人丢弃的烟蒂混在一起。而眼前这个男人为何不回家休息，独自来到树荫之下，和这些背篓中的物品形影不离？这个男人来自哪里，他和树下的镂空有几分相似，孤单无依。不过可以肯定他不是那些阳光投射的产物。
　　蝉声把视线从背篓上移开，转而投向背篓旁的男人。男人正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背篓，他眼里流出异样的光。他嘴里叼着一个扁形的烟蒂，“吧吧”地抽着。一缕缕青烟从他口中飘出，在空中围成一个口形模样的圆圈，慢慢翻滚着，像是在诵读着经文，扩散到林子里不见了。蝉声早年见过一个印在石头上的唇印，像是女人抹了口红的唇印。蝉声觉得十分奇特，是什么人把自己的唇印在石头上呢？
　　那些其貌不扬的烟蒂，本来就是被人丢弃了的。经过男人之口，就化为了一缕缕青烟，如仙般飘然起来，这是件妙美的事情。蝉声猜测，这其中一定有禅的意味，只有熏陶了禅意之后，青烟才会变得如此洒脱。若是自己经过男人抽吸之后，接收到一些禅意，就可以飘飘欲仙，过上“逍遥”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