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总会想起你

四月，我总会想起你
文：从容
人间四月天是多么美好的季节，温度刚刚好，草青绿柔软的，各色的花都开了。这些美好却让我的心是格外的忧伤，每在四月，我总会想起你来，二姐。

那是1998年的4月23日傍晚，我下班回家正在家里做晚饭，二姐你来了，一副疲倦瘦小的样子，从院子西边的草丛里来到家门口。我连忙让你坐好，和你简单聊着，你也没有和我说多少话语。我忙做饭菜吃。晚饭时，父母从地上干活回来了，我们一起吃着晚饭，你和父母说着话，我隐约可以感知到你的苦楚，劝你想开点，不要太在意。聊到有点晚了，你叫我去休息，你和父母说些话。我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之后你和父母聊了多久我不知道，聊了一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深深后悔的是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听清楚你话里的意思？为什么没有和你多说点话语？你同母亲睡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后半夜你独自起来了，母亲却睡着了，一点也不知道，你到楼下窗口和父亲说了一句告别的话就走了。

第二天天亮了，母亲醒来，发现你走了，很着急，问父亲，父亲说在天快亮时，好像听到你说回家去了。父亲当时也没有太在意，说马上要天亮了，也有好多赶早卖菜的。家里要卖菜也是这么早甚至比这还早的，以前你在家里推着板车或挑着担卖菜也是这么早的。总之父亲没有太在意。母亲终是着急的，一早打发我去小姐姐家去看，看二姐你是不是去小姐姐家了。我骑着车到小姐姐家去了，问起小姐姐，才知你没有来，小姐姐说不要紧的，说回家去了的。小姐姐留我在她家里吃了早饭。我一回到家里，突然感觉空气有点凝重，感觉是出了事样的。父母不在家里。我更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但总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一位邻居和我说起了事情，叫我到乡医院去。我不敢想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我骑着车来到乡医院，母亲在一旁痛哭着，父亲在母亲身旁很难过。你被你的男人抱着，惨白僵硬，我摸着你的手冰凉的。眼泪唰唰喷涌而出。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也陆续来到医院。大哥哥很生气地打了你男人一巴掌，说怎么这样对待你的。你那男人抱着冰凉的你，一副可怜模样，也一定很悔恨的。我们极其愤怒地望着他，心里只有无尽的难过，任凭眼泪滂沱。愤怒你家男人为什么出去赌博，你叫你家男人来反遭你家男人拳打脚踢，那么多的围观人，你一定是极其委屈极其难受的。而且不是一次二次了。你家男人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风言风语传到你的耳朵里，你是难受的，很多次你总希望你家男人变好来，可你家男人一点也不珍惜，还是去赌博，你去叫他来又遭拳打脚踢，又遭周围人的嘲笑。你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你回家和父母说上话，现在才明白是告别的话，你故意叫我去休息，你是想和父母说上更多的告别话。善良老实的父母怎么能听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总劝你忍耐地活着。你是贞洁的。我们也劝你离婚算了，自己活自己的，你却觉得离婚是不光彩的，是对不起父母的。你说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以往的一个个碎片拼接一些，才明白你为什么走上这一条不归路。现在理解明白都太晚了，你冰冷地躺着，我们的心里却翻山倒海，泪水淹没了一切。

叫来了一辆车子，把你带到了你的婆家堂屋里，愤怒的嫂子从你婆家的床上扯下一张草席给你垫上，你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你男人家的屋子里。你终是圆了你的心愿，生做他家人，死做他家的鬼。你可知道我们是多么的难过。叔叔伯伯一大家的人都来看你了，说着惋惜痛恨的话，说着你平时对他们的好。叔伯家什么人来到你那村庄上你总是热情地请他们到你家坐坐，总会煮蛋烧汤给他们吃。说着说着眼睛红红的，我们也跟着又一次眼泪滂沱。4月24日一个上午我都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请假。原来的校长和同事都很好，知道我没有来，知道我家出了事。一个上午都是恍恍惚惚的，沉痛地哭着。中午去了大姐姐家，和大姐姐一说你的事，大姐姐痛哭起来，我也跟着哭起来。载着大姐姐来到你安静躺着的堂屋里，大姐姐在你身旁哭天喊地，你却平静的躺着，没有答话。你和大姐姐是亲近的姐妹，在娘家做了许多的农活，铲草根，挖草药，赶队里的出工，挑担腌菜去城里叫卖，一起吃过许多的苦，却从没有吃过好的，穿过好的。如今你却撇下大姐姐我们走了，我们怎么可以接受？大姐姐叫我回去，赶下午的班，她还要多陪陪你。大姐姐哭着说出了许多你在婆家受的委屈，受到的折磨，你婆家的一个什么人却很不通情理的出来和大姐姐吵起来，大姐姐只身一人吵不过她们，只有哭，只有哭天喊地。从这里可以想象到你生前在你婆家受到多少的磨难和委屈，可以看出你婆家的人是多么不近情理的。后来大姐姐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家里人听，家里去了许多人，和你婆家说清事理，你婆家这才陪不是。如果你不是那么软弱，在你受尽你婆家你男人的折磨委屈时，你能到家里如实说了，叫家里一些人去说明事理，你也不会走上这一步的。你为什么不说呢？你为什么不去请求帮助呢？只是平静地躺在那里做你那男人家的鬼。我们是多么难受的。

下午去学校上班，大家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嘶哑的嗓子，很是安慰，叫我休息。校长也来到我身旁安慰我。搭班的老师叫我休息，班上的课他来上。我说一上午你都帮上了，我来上吧。我拿着书本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课，话刚一开口，喉咙又哽着，眼泪又要出来了，赶紧叫同学们自己看书，跑到外面擦干眼泪。同学们好像知道我家的事情，一个个都十分听话。那时教毕业班，有很多的教学任务。待心情平静一点，我又回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起了课。一节课我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只知道有几个同学眼睛里流露出安慰。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你平静地躺在那里，你可知道我们的难受。到了晚上，心里就格外难过，怎么也睡不着的，心里只想着你，想着这为什么是真的？迷迷糊糊刚一睡着，一醒来又想起你来，眼泪又来了。父母更是整晚整晚都睡不着的，好不容易挨到四点来钟，天快亮了，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父母，母亲的背那时已经驼了，两位老人家就到你那里去，说是看看你，为你做些事情。我们叫父母不要那么早去，两位老人家还是执意要很早去。看着父母瘦小驼背去你平静躺着的地方，我知道父母一定肝肠寸断，还是很坚强地为你做着最后的事情。我的心里真是责怪你，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就这样丢下年迈的父母走了呢？你还有三个孩子，只有13岁，10岁，9岁，还正在读书。你怎么舍得丢下他们就走了呢？你为你那男人生了三个孩子，你在他们家也是吃尽了苦，孩子都快长大了，你的苦日子都快熬出头了，你怎么就走了呢？

你终究是走了。4月26日，学校组织学生去春游，去看春花烂漫，去看草长莺飞。我没有去，那些美丽风景，那些快乐的时刻都不属于我。我来到了你的身旁，家里人都来了，叔伯家里人也来了。你家男人抱来你平时穿的用的衣物，没有一件好的，旧的破破烂烂的，很是寒酸，我们的眼泪又一次来了。你没有享受一天的福就这样走了。穿戴整齐你推上了车子。你推进了火化炉。我和小姐姐抱在一起痛哭着。你出来了，你一把骨灰的出来了，你的儿子，你的幼小的儿子抱着你的骨灰坛子，回家了，送了你最后一程，我们一起泪流满面。在你平时劳动的菜地旁立了一座坟，那就是永远躺着的地方。那里小河清水流动，那里青草青绿，那里各色的花开了，那里蝴蝶蜜蜂飞舞。那里是天堂，你在那里心情舒畅。

满含着眼泪和悲痛我们回到了各自的家，心里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和悲痛。自我记事起，你在家里是最老实本分的。父母常说家里七个儿女就是你没有读什么书，你只读了一年书就没有让你读了。在你上面的姐姐哥哥都读了好多书，在你下面的妹妹弟弟也都读了好多书，而只有你没有读什么书，每每说到这父母就是难过，就是亏欠了你。你没有读多少书，就帮着家里干活。什么样的辛苦什么样的农活你都做了，却没有享受一天的福。母亲说以前一个月吃上一次肉或过年过节吃上一回肉，你总是吃上一两块肥肉就说吃好了，留给家里人吃。记得我小时候，好像是四五岁样的，你带着我过一条水沟，你跨过去了，叫我也跨过去，可我偏偏没有跨过，掉进了水里。母亲知道后大骂了你一顿，你却在一旁显得非常自责。

村里来了打铁的，把铁块放在红红的火炉里，然后师傅敲打着，不久一样镰刀啊，刀啊，铲子啊就出形了。那时来了打铁的，你必定会带着我去看，或者按照父母的吩咐拿铁块去打一把小铲子什么的。我非常高兴同着你去，打铁师傅带着徒弟有力有节奏的敲打着。你对我说，长大了当打铁的吗？我高兴地点点头，看得更带劲了。一会儿小铲子打好了，你拿着小铲子带着我回家。又对我说，说我手上三个腡，一腡穷二腡富三腡开当铺。开当铺是干什么的？我好奇的问。就是好有钱的工作，你解释说。我在你的说笑里还真以为长大了可以做很有钱的工作，一直幻想和希翼着。

你在家里劳动一直到二十多岁才找人家，你尽管有点矮小但长得极其好看。很多媒人来家里说媒，你总是说帮家里干活，没有答应什么。年龄一年年大起来，有一个媒人说到那家去，那男人脸上有一块特大的疤，你说看得不舒服，不同意。可父亲同意，说男的人老实，劳动力也好。你在家里人的劝说下同意了。父母说留得你过完一个年，到正月十九你就嫁过去了。在那边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穷的没有钱买肥料什么的，你会来家里，父母会给你一些钱来接济。你嫁到那边过了许多年才生小孩，为这你也没有少受那家人的气。后来检查是男的问题，你才舒了一口气。后来孩子生下来，你当妈妈了更是辛苦，孩子老生病，你总是奔波忙累的。却很少告诉父母和家里人听。反而家里什么人到你那里去，你总会哪怕是偷偷向邻居借也要非常客气的煮蛋烧汤招待。小时候会走着去你家里，你会煮上粉条加上蛋给我吃，我那时觉得太好吃了，却一点不知道你生活的困难，是偷偷向你后屋家的婶婶借的。父母叫我不要吃你什么东西，你总是非常客气的。再后来你又生了一个儿子，也经多方资助盖了一个四大间的瓦房，日子本是好过的，有儿有女有房子。后来你那家还想要一个孩子，你也怀上了，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紧，你挺着大肚子到亲戚家躲避。大队里见抓不到你人来，就把你家房子打掉了，好端端的一个大瓦房弄得残垣断壁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也是高兴的。你满月后又开始辛苦的劳动着，家里和亲戚尽力帮助着你们。房子又盖好了两间，可以安顿了。放暑假了，我会去你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到你家菜地里做做农活什么的。那时日子很苦，却觉得很快乐。

多么美好的一幕幕总在我的脑海里，可你却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我再也吃不到你煮的蛋和粉条了。你走后的日子，我不知道白天与黑夜的过着，几次下班回来总是幻想着你从院子西边跨过那草丛回到了家里，我们亲热地说着话，父母也很高兴看着你来，说着话。这样的幻想总没有实现。有时想我不需要小时候你说的做很有钱工作的幻想，只想你能够来我们身边坐坐说说话，就好了。没有，你总没有来。我就这样恍恍惚惚过着。这其间4月28日乡里安排我的教研竞赛课，学校说可以取消的，但我看到通知已经发出去，再取消反而不好，就稍作一些准备完成了那次竞赛课，中午学校安排了饭，我也没有吃就回到家了，因为我很怕那热闹，那热闹与快乐会更增加我的悲痛。过了一个多月我才从恍惚中醒来，从悲痛中走出来，知道了白天和黑夜，晚上可以睡着一点了。

你走后，我们家里人没有再搭理你家那边的人了。你的三个孩子也没有再管过了。我们心里有无尽的恨你家那男人。看着你的孩子会想起你来，又会悲痛起来。心里无尽的恨与悲痛没有也不愿再管你的孩子，让你那男人和你婆家去管吧。因为我们看到了你的孩子就会想起你来，就会难过，就会哭。过端午节时你家三个孩子和你那男人来我们家，又是一片悲痛，做好了一餐饭，叫他们吃了，叫他们以后不要再来了。他们走后我们一家人又是悲痛地哭着，母亲哭得甚是难过。我们只想你能来就好了，可你再也不会来了。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家那边人再也没有来过。大家在各自的忙碌生活里把悲痛隐藏在心里了。只是每在四月，我总会想起你来，想起你在人间四十年的辛苦和劳累来，想起你那最后的冰冷僵硬的身子来，想起你坟前的青草来。眼泪又一次从眼眶里滑落而出。

十年后正月里，你的孩子来我们家，说着他们自己的情况。老大已经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老二在外地做厨师，很不错的。老三最是能干，也在外地做化妆师，很有成绩的。只是你走后，家里更穷了，三个孩子只读完小学就没有读书了。在家里干活，长大一点到外面打工学一种技能。看着你三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都明白事理了。和他们聊着聊着自然想到你，眼泪总在眼眶转，总是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过年是快乐的，孩子已经忍受了太大太多的苦楚，不要再加一些难受给他们了。他们临走时，才对他们说，好好做人，好好工作，记得到你娘的坟前烧点纸看看你娘。送他们走后，我们的眼泪才任由它出来了，想起了你来，你为什么那样走了呢？熬到现在做外婆做婆婆了，多好啊。你却没有享受到，只有辛酸与苦楚陪着你。你在那里活得好吗？你看见你的儿女生活得很好，在那里也一定会放心吧。

每在四月，最美最美的季节里，春光烂漫，草坪温暖，花儿盛开，我会小心地打开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想起你来。任由眼泪流淌，然后无比珍惜无比怜爱地看着人间四月天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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