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城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36 编辑 <br /><br /> 　　　　　　　　　　虚拟城堡


　　在外围，冷酷树木下，鸡和小狗与风，很慌张地寻觅着什么。我是无关的旁观者，在楼层的阳台上，看着它们。我知道，那走过的稀疏人影里，他们脚下的一粒粒泥土，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容器。
　　在另一边宽大过道上，一顶灰蓝的帐篷里，传出哀乐，披着简易白色衣服的人，在那唢呐声里，走来走去。又有一个人，托福他（她）的后代，在举行这个最后的告别仪式。据说，他（她）的肉体和世界的告别并不意味着灵魂能安然而去，它要在乐器发出音符的引领下，并由那些穿白衣的孝子，一同引领到天国里，他（她）才能真正脱离这个世界。
　　多少年来，一个个去的人都是在这样的形式与内容的安排下，化为泥土，而今天，我在那哀乐的包围里，觉察到了那份神圣与庄严之感。在这片陈旧的地方，积累了太多的时间感和空间感。大约十人之中有七八个老人，其余为儿童，这个废墟般的小区，这里的房屋，在我眼里，就像是存在了经年的城堡。
　　更多的年轻人，离开这里到新的地方创建他们美好的生活去了。在这片土地上，许多和这里一样的老旧小区，先一步拆除掉，变成了没有时间感和空间感的新式建筑。我从焕然一新的水泥、钢筋、砖头累积起来的物体上，已看不到时间深处的影子，那里一切都归于平面，归于一个装饰的像谎言般的美丽景象。
　　我依然在想，那些在音乐送别声里，走入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都有一个年轻的灵魂。每一个人的灵魂都不会老的，只是和土地上的花，交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那些步入天堂的灵魂，都带着它们对尘世的记忆以及一些永远不会消失的愿望，在另一个空间里，依然可以弥散出类似植物的香味，而那就是他们的情感和思想。许多人融化在其中，像梦一样怀抱着大地。
这个冬天，我站在一个四层楼上，向北，即可看见山坡上，那一个个的土堆，那上面立着一块灰白色石头，它们显现出一个个白色的光点，像手腕上，一只银色的表带。我看见了时间，它在那里睡去，那是一个漫长的夜，而当黎明在这片地方出现，它们只安静在绿色的树木和山石的包围里。那一刻，也不知乌鸦都去了何方，没有什么能发出声音。
　　我走下灰旧的楼，在这个夜晚，逡巡在一条小路上。一转眼，一个影子站在不远处，它仿佛要开口说话，或者它正说着什么。我对那影子，居然感到了如此的亲切。它是我的故人吗？我的家，早已从树林边的一个房屋迁走了。那里连一个地址都没有了，我到过的那地方，被一处新盖起的房子占领了。我已不认得它，像不认得门前的鸟，它们是不是多年前的，早已无法辨认？
　　我依稀走进了故土，看见一块石头，深埋在地下，露出一截，仿佛一个头颅。在那块石头上，有我刻下的字。我在它的上面 ，刻下我的乳名。当年，我是和一个人一起刻下的，不过，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他走的突兀，人们说他遇到了打劫的人，他的命，就丧生在某个黑夜。据说，那个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没人知道他死于谁的手。
　　而他就这样像一团谜，藏在我的黑夜。我们在白日的世界上，是无法再见面了。他是和我一起玩大的，直到我离开那个地方时，他的身影还经常出现在那块石头周围 。我记得他和我玩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通常都是我捉到他。他好多次就藏在石头的背后，他趴在那里，就仿佛我曾从河岸边的泥土里捉到的乌龟，那时我叫那乌龟为团鱼。 　　我感到莫名的幸运，在这个回忆的画面里，我和一个童年的伙伴相遇。而我在另一个虚拟空间遇到的另外一些人呢？我站在这里，正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们归依于不同的时空，再也无法谋面。这就是我们和世界的关系，也是人与人的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仿佛被关进自拟的牢笼里。而现在，我把它称作“城堡”。我住在这个“城堡”里。而在我的面前，有许多曲折门，黑暗中，我借助心中微光，看到我要走去的一片草路。
　　我在哪里，城堡就在哪里。我猜想每个人都喜欢有一个城堡，那样他就可以成为自己的“王”，坐拥他怀念与思考的江山。不过，我对“王”的称呼总是有“忌惮”的，我不习惯于一个具有发号施令的人存在，不喜欢“他”的无上权威，那会扼杀到人的自由。我不要如此，我要的不过是那个空间里的无限天空，以及在那里，我和离去的人的一种回忆与交谈。如此对世界的倾听……仿佛这些就够了。
　　我每天推开那扇通往外边小路的门，然后，把我和外界联系的非常具体。我一步步地走过泥土的小路，脚和泥土的接触毫无缝隙，身心也会安然。我回来，那里依然是青草翠绿，有些微光的路面，安静如常，但我还是觉得，那里在下沉，沉到一个古老的时间深处，而谁会在那儿，迎接我？那是一个无法猜透的谜。而诸多的时候，我在那道谜的世界里，寻找我的出路。
　　此刻与彼时彼刻，穿越了生死。世界是无比沉寂的，人的生命仿佛天荒地老，我真切地看见自己在寂寞无言的泥土里，像一粒埋入土地的种子。我孤立成一个没有出口的生命。我开始想象一个声音，它大约可以像水，浸润到我的身体里。当我意识到我在现实空间里，那个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便是这个世界我走远的唯一出口。
　　给我打来电话的朋友，询问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告诉他我的行踪。比如，我说，在回家的路上，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在一个虚拟的城堡里，我着迷一个巨大的宫殿，那里有走了的人刻下的壁画，而那些建筑了这个城堡的人，更是我心中想象和感激的源泉。
　　在这里，我听到鸟的叫声，当然，它们通常在城堡的外边，我看不见它们。起初，我对鸟的叫声很好奇，我想那些发出或嘹亮或尖锐或低沉的鸟，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我放下手头的纸或笔，或者一本书、一杯水，推开那扇铁门，沿着昏沉的走道，来到漆黑的大门前，我分开那两扇门，走出去，我站在那儿倾听。
　　我身后，那道铁门，发出嘎吱吱响声。我知道风从背后的一条过道穿过来，它或者是借了，那些匍匐在泥土里的灵魂的助力。我不恐惧那些隔世的人，和我在这里共有一个空间。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不同的是时间不同罢了。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那种寂静仿佛就是为了什么要出场。我继续屏息静听，起初有一点儿风声，细微如丝，忽儿，就大了起来。
　　那里，仿佛有一些陷入睡梦中的人，他们翻身从鼻孔里发出鼾声，而那声音，像柔弱的风吹着一片片叶子。而在大地上，所有植物的叶子，都是在承接着风中灵魂的爱抚，它们显现出勃勃生机。
　　　　　　　　　　　2015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