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服与油焖茉莉
2022-01-07抒情散文吾其还
公元二零一六年是农历丙申猴年,也是我的本命年。在这一年里,我两次靠近佛,这种机缘对我而言不亚于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猛然遇见唐三藏,可惜佛仅把我当作一个猢狲,并没有指点降妖除魔之路。话说丙申年初二,应朋友之邀,西行几千公里到了甘肃金昌。东西部……
公元二零一六年是农历丙申猴年,也是我的本命年。在这一年里,我两次靠近佛,这种机缘对我而言不亚于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猛然遇见唐三藏,可惜佛仅把我当作一个猢狲,并没有指点降妖除魔之路。
话说丙申年初二,应朋友之邀,西行几千公里到了甘肃金昌。东西部不仅温差大,风物更不同。外面下了雪,困在房间里,朋友善意引我们去金山寺观赏。金山寺?白娘子水漫过的金山寺?非也,此金山寺乃一浙江居士近年兴建,原址叫黄毛寺。
我们一行驱车到永昌县,公路两边尽是连绵的高山,山体裸露着肌肤,看不到草木,平地处尽是砂砾,真想不到,金山寺竟然建在一片沙海之中。车子停在一空地,无遮无拦,有一人收费,大概坐地收费说得就是这种情形。朋友示意:“你看这人,罗马人后裔啊。”只见那个人相貌的确与众有别:高鼻子大鹰钩,高额头深眼窝,头发褐色蜷曲,典型欧罗巴人。我的血液开始沸腾,如果外公在世活脱就是这个人的同族啊。
外公天生异相,大鹰钩鼻子、宽额头、深眼窝、绿眼睛、卷发,大鹰钩鼻子让我联想到外国童话书上的狼外婆,绿眼睛让我想到《飘》里的绿蜘蛛斯嘉丽。而我的母亲,小时候也被村里人称呼“外国人”。到了我这一辈鼻子依然尖尖但已不再鹰钩,眼睛虽然比别人深凹一些,颜色不再绿而是褐色。某一年,我在电视上看到考古发现的小河公主那尖尖的鼻子,感觉莫名亲切,一位印第安人说:“辨认印第安人的方式就是看颧骨。”无疑我们的共同点更多:尖尖的大鹰钩鼻子、宽额头、深凹的眼窝,暗黄色的卷发。莫非我找到了祖先留下的密码?真是不虚此行。
走进金山寺的大殿,我转一圈便出来,见佛不拜,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一来旅游景点寺庙众多,拜不过来,索性诸佛不拜;二来佛文化虽然成了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我还是喜欢儒教;三来佛文化已经严重商业化,工薪阶层缺少礼佛的银两。彼时彼刻,我的朋友却兴致未尽。
他在当地是很有神通的,不知同大殿里的女法师说了什么,女法师竟然邀请我们进入后面的佛堂一览,那儿是住持静修的地方。女法师让我们男女分开从不同门入内,详细讲了穿海青服的要诀,声音极柔和,与我等靠说话过日子的完全不同。可惜我仅记得穿海青服系扣袢不要死结,扣袢的头要向上。女法师引领我们来到佛堂门口,双手合十,伴着阿弥陀佛的乐声,缓缓步入佛堂。或许是乐感不好,或许是虔诚不足,我总是不能与阿弥陀佛合拍,总想倒小步,就像体育老师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走错的,换脚”一样。我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四周,除了宽敞无它。我们一行都穿着宽大的海青服,衣襟左摇右摆,好像茫茫雪地上的一队企鹅,而我就是那只将要掉队的企鹅,又仿佛孙大圣到了玉皇大帝的凌霄殿猴性不改,东看看西瞅瞅,惹得众神敢怒而敢言。绕着一排排罩着黄缎的蒲团,闻着一阵阵袅袅的香烟,听着一声声悠扬的阿弥陀佛,在女法师的引领下不知转了多少圈,我已迷离。
转佛堂是不走回头路的,我们从另一条路返回,换过鞋子和海青服出门,我长舒一口气。午饭本想用素斋,无奈人多,我们回到车上,每人一个苹果充饥。那个苹果是纯粹的甘肃苹果,极甜极脆,我遐想伊甸园的苹果也不过如此吧。
回杭州多日,我还在想转佛堂的事,这算拜佛吗?难道从此见佛都要拜么?又一转念,只要不求佛办事,佛是不会怪罪的,才释怀。
丙申年夏初,我第二次走进佛寺——灵隐寺,这次居然是专程拜佛,我在心里祈求:“诸佛莫怪,情非得已。”
这一天阴雨绵绵,我们的车子停在距离灵隐寺景区不远的一处,早有场面上的人与寺庙里联系,约定入寺的时间。车子经过一道门禁,有熟悉的人士讲道:“一般人车子是不能开进来的。”众人沉默。又经过两道门禁,车子才停在一处坡道上,一黄袍僧迎上来。我们一行转了几个弯,我已不知东南西北。只见前面的人站定,一位法师讲:“每人到佛前上头香,然后依次出来。”
何为上头香?我不懂。跟了前面人进去,模仿那人的样子,从一法师处接过一根类似木棍的物件,双手高举过头,跪在蒲团上许愿。许什么愿呢?金榜题名?创造辉煌?我从未求过人更不用说求佛,如果求佛能灵的话,谁还奋斗呢?杂念在脑海闪动,我已忘了肩负的使命,而下一位已候在那里。把小木棍交给另一位法师,我走出护栏才清醒,原来护栏外面有很多人,他们或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高举香火深深下拜,或用怪诞的眼神看着我们,是羡慕?是嫉妒?令我很不自在。
出了大殿,自由活动一小时,然后用午餐。我信步来到一幽静处,一盆超大的蝴蝶兰迎门,我不敢造次,逡巡良久,见有一美女飘然而入,便顺势跟进,原来是一处图书馆。得一书在手,便得自在。然而周围的游客见我入内,一哄而来,大人孩子甚是喧哗,完全失去图书馆的清静。我很惭愧吵了佛,恰逢午餐的短信来了,我匆匆逃之。
用餐在一处雅舍,偌大的包间,只摆着一张餐桌,周围是古色古香的原木陈设。上菜的男士并非法师,他介绍这是接待部级干部的菜式,言语间满是优越感。一道道素斋,造型别致,咸淡适中,那道油焖茉莉花最是绝美,一朵朵带着柄的茉莉花,淡淡的微黄配着翠翠的绿,上面点缀一粒粒的白,淡雅如墨画,入口酥软,咀嚼又有一点点韧劲。佛家的创造力真是不容小觑,供人赏玩的茉莉也可以制成如此唯美的斋菜,真是处处有禅意,我拍了照片留念。最后上来的米饭也是极品,粒粒晶莹剔透,软糯香醇,引得在座男女添饭。上菜的男士说:“此乃五大莲池直供的米,G20普京总统来就吃这个米。”听罢,我愕然良久。
一道佛家的“油焖茉莉”,我开悟了孔老夫子的“食不厌精”的道理;一钵看似平常的白米饭,却又让我难以安然享用。
穿过海青服如何,吃过油焖茉莉又如何,偶然翻到苏轼一首诗:“口腹贪饕岂有时,咽喉一过总成空,何如惜福留余地,养的清虚乐在中。”以后便长吟这首《戒贪饕餮诗》自嘲吧,管他有没有佛缘。
2017年夏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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