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惹相思

　　总惹相思
　　红山脚下有一片杨树林，很偏僻，所以十分幽静。
　　深秋时节，我喜欢一个人到那里去，在巍峨的红山脚下，在一片幽静的杨树林，体会秋的况味。
　　这是一个上午，天气晴朗，阳光很温暖。树的叶子已经完全被秋霜染黄了，挂在树上，在明媚的阳光下泛出很亮的金子一般的光。林中的小径和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踩上去，感觉很柔软，不太踏实，不由放慢、放轻了脚步，怕鲁莽的脚步惊醒了沉睡的落叶，或者沉重的脚步踩疼了那些已经枯萎了的落叶，或者一脚踩进被落叶覆盖的坑中，或者，我这样一个闯入者的脚步惊扰了秋林的宁静。
　　阳光从稀疏的树枝间洒下来，仰头看过去，有一缕一缕的光束射过来，像舞台上的灯光。树林里的落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斑斑驳驳，像是铺了一地的哀怨。满地是枯黄的落叶，一层又一层地散落在树林的地面上，落叶的色泽深浅不一，有的暗黄、有的浅黄、有的黄中染绿、有的黄中又隐隐的透出橘红，将那些树坑严严实实地覆盖。这些落叶覆盖着、拥挤着、腐烂着。在枝头，它们本不属于一棵树，也不可能有过任何的亲密接触，如今，飘然而落，却在不经意间拥挤在一块，紧紧围绕在一棵大树的根部。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归宿吧。几场雪，然后刮来一层泥土，它们就将在这个树坑里腐烂成泥，成为大树新枝嫩叶的肥料。
　　而那落叶的缝隙间，还有绿绿的野草从中钻出来。这样的情形真的不多见，却格外让人心生感动。这些小草不肯在秋风秋雨中枯黄，却又以崭新的姿态出现，是一种挑战还是一种冒险呢？可以预见，它们是无法挑战季节的权威的。过不了多久，一场冬雪，它们全都会被覆盖，被冻死。可是，在这样一个满眼枯黄的时刻，却让我们记住了它，那些从枯黄中钻出来的绿色。
　　这片秋林是充满了诗情画意的。一群山雀从山里飞来，有的落在树枝上，在那稀疏的黄叶间跳跃；有的则落在林间落满黄叶的地上，寻觅、鸣叫。那清脆的鸟鸣一下子让寂静的树林生动起来了。它们在枝头跳跃着，那些挂在枝头的黄叶在它们的跳跃中抖动着，像是被秋风撩拨，发出“飒飒”的响声。一片黄叶从枝头坠落，在阳光的照耀下，悠然地飘落下来。那情形，像极了电视上的动态的、慢镜头画面，那么富有韵律、富有形象。那种悠悠的，超然的姿态；那种斑斓的，唯美的色彩，不禁让人看得痴了。
　　伸出手，让那枚落叶落入掌心。这是一枚还带有阳光温度的落叶，在我的掌心恬静地仰卧着，面朝枝头和蓝天。金黄的颜色，仍是那样温润，在手掌的触觉是那样柔和。没有任何的卷曲，也不见枯萎，叶片的脉络依旧那样清晰可辨。那明亮的黄色，然绝不单调，仔细观察，那金黄的色泽里，染着淡淡的绿，暗暗的红。就像一位手法高超的国画大师，精心渲染而成。可是，为什么在那粗粗的叶脉中间，有那么一个清晰的斑痕呢？就像是一滴清泪未干，隐隐约约的仿佛是一个残缺的唇吻，或者，是这枚落叶有无限未了的心事。
　　我从不认为秋天是一个悲伤寂寥的季节。可是，手掌中这枚鲜活的落叶，落叶中间那清晰的印痕，由印痕引发起的无端的思绪，让我无法不去将往事相思。
　　这和一枚落叶有关吗？
　　是的，那枚落叶就夹在我的书页里，成了一枚风干了的书签。黄色的叶片上，有一个印痕清晰、深刻。
　　那也是一个落叶飘飞的时节，也是在这个幽静的杨树林，我们并肩漫步，想从纷飞的黄叶里拾取一份色彩的斑斓与一份悠远的情怀。阳光就像今天这样温暖、明媚。树叶翩翩而飞，就像空中的蝴蝶，相互追逐着，眷恋着，不忍分别。你伸出手，接住一枚将要落地的黄叶，就如我一样。你轻轻将那片金子一般的落叶捧在掌心，凝视着，有一滴泪从你的面颊轻轻滑落，滴在叶片上。叶片颤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你用纤细的指捏住叶片的茎，对着灿烂的阳光，细细的，不知是在看叶片那清晰的脉络，还是观察叶片那经风霜熏染的浓淡深浅的颜色。然后，深深的在叶片上印上了一个唇吻。转身、面对我，将那枚很重、很丰富的叶片放在我的手掌：“这是一颗心，有泪、有吻的心，你要好好保存。”
　　我那时真的很愚钝，不明白那叶片的分量，也没有明白赠我一片叶子的含义。我终究也不明白，那一滴泪，那一唇吻，是惜别，还是留恋。
　　那枚叶片完好地保存着，已经风干成了一枚书签，夹在我的书页里。那枚叶片的形状未变，颜色已经暗淡了许多，或许那泪痕，那唇吻的分量已经不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之后，从未有人提起过这枚曾经的叶片，也没有谁再将叶片赠我。只有我，在每年黄叶飘零的时节，独自一个人，来到这片寂静的树林，踏秋、赏叶。在这条幽静的小径，徘徊、流连。
　　一辆红色的轿车开过来，打破了树林的宁静。车停在树林小径的一端，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对青年男女，女的身穿婚礼服。啊，这是到这里拍婚纱照的。
　　不由就有些感慨，这片幽静而美丽的杨树林，的确是一个值得记忆的地方。这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黄叶飘飞的时节留下一个美好的瞬间，在他们步入黄昏的时候再回首往事，这个场景，也定会让他们相思悠悠吧。
　　在小径的另一头，我悄悄走出了那片杨树林。我总觉得，秋天是一个宁静而成熟的季节，行走在这样沉静的秋林里，我情怀亦应如那些泛黄的树叶，有一种恬然、成熟的静，不会因为一缕明媚的阳光，一只漂亮的飞鸟或者一朵尚在沉睡的花朵而心生涟漪。然而，每到这个时候，惹起相思的，竟然是那一枚枚飘零的落叶。
　　那是心头不肯落定的思绪吗？
　　然而，我却知道，总惹相思的，亦怨不得那些飘然的落叶。
　　201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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