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如霜

　　清晨的小城，街上很少行人，我住的阁楼在七层，七层以上没有风景，只有檐上一抹淡淡寒霜。街上满植着开满银色小花的油桐，那一袭素白的花裳宛若仙袂飘举飞雪翩跹。街对面有间叫“梧桐雨”的小饰品店，店主是个扎马尾的女孩儿，常见她在初春的清晨，懒懒地推开店门，揉揉锈锈的眼睛，看看满天的飞霜，落寞地转身回屋，打开小店的霓虹，于是小街便多了几分浪漫与缤纷。这样的场景看久了，心底也便有丝淡淡的温暖，似曾相识又未曾相逢。 　　小城确实很小，有各式各样的圈子，也便有种种的可能。一次，竟然也真的遇到了她，那是一个文友的圈子，朋友们你言我语，推杯换盏，面红耳赤的讲着各自得意的作品，很是热闹，她只淡淡地笑着，却不多说一句话，只一杯一杯地跟着喝酒，我和她临位，也只默默地喝酒、吃菜，竟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其中一道叫虎皮凤爪的小菜，只剩最后一个的时候，我才不得已地把筷子缩回，她冲我一笑，算是感谢我的大方。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见她倚在楼道的窗前，问怎么了，她笑笑，“喝得有点急，头晕。”“喝酒，不必这么实在的。”我说。那次我记住了这个叫宁霜的女孩儿，以及她的网名：叠雨桐花。 　　第一次聊天，是在一个深夜。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她说失眠，我说失眠是年青人的专利，她摇头，说晚上写东西，有时就会睡不着。我调侃说她的名字很冷，她笑说是爸爸想了十个多月才想出来的。我追问究竟，原来，自从有了她之后，爸爸每晚都给妈妈读诗词，一边做胎教，一边找灵感。有意思的是，爸爸只热衷于想女孩名字，虽然妈妈一再抗议却也始终没有办法，终于有个晚上，爸爸找到李商隐一首诗，“青女丁宁结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阳。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对妈妈说，你看叫“宁霜”怎么样，妈妈一听立刻表示同意。爸爸担心会有重名，特意找朋友去公安局查了查，居然没有相重的，于是名字就定下来了。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不禁莞尔，问她“霜”字如何理解，她说，细雨下，佳木旁，秋水望穿，相思梦长。我望望窗外，月光很冷，触花起波，落地成霜，不禁有些感动，忽然想继续难一难她，便问，青女丁宁是做什么的呀，她说是广寒宫里专司降霜洒雪的仙子，每年三月十三、九月十四，仙子便降临人间，手抚一把七弦琴，清音徐出，霜雪便随着琴声飘然而下，掩埋掉世间一切不洁。 　　牵挂的日子总是很快，时间长了也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当夜深人静，便等她上线，慢慢也学会了手机上网，手指划动间，常有种莫名的感动。问她为什么喜欢桐花，她说，桐花洁白简单，清新素雅，有着瓷样的质感和脆弱，李商隐的那首诗里有夜霜，也有桐花，《花镜》说桐知岁时，桐花开的时节，是春暖的到来，桐叶落的时候，是秋凉的开始，我不禁惊叹于她知识的广博。窗外隐隐有雷声滚过，“打雷了”她兴奋地说，“嗯，要下雨了。”“我曾经在雨天的时候一个人跑到田野里去看闪电。”“还是看点温暖的东西好”，我有些不以为然，“你寻找温暖，我寻找闪电，不是一个道儿上的。”“把你扔到妖怪洞里去算了。”我开玩笑，“花果山水帘洞，盘丝岭盘丝洞，还是翠云山芭蕉洞？”“常常跟不上你思维呢。”我有些无奈，“很多人说阴雨天会觉得心情压抑，可我盼望着下雨，莫名其妙的就心情好，不管是雨霜雪雾，总会给平淡的日子增加小小的心动”，她感慨道。“难得有这份童心。”“我不太会迎合别人，希望所有人都单纯点，那样和别人接触就不那么累了。”

　　从那之后，我也特别期待那个文友圈子的聚会，喜欢看她穿着洁白衣衫安静坐在一边的样子，对面而坐，仍只是互相笑笑问好，没有其他的话语，我也想推开那家小店的门，看看她工作时的样子，但我们都是内向而不善言谈的人，对面也许更不知说些什么，也就只得作罢。 　　那个春天雨特别多，阴阴晴晴，隔三差五，一场雨街上便落满一层桐花，象一地淡淡的忧伤，街上便有许多小孩子去捡落花，他们边捡边唱：“桐子花，桐子花，桐子花开花揽花。花揽花，花揽花，日日树下吹喇叭。吹喇叭，吹喇叭，喇叭一吹嘀嘀哒。嘀嘀哒，嘀嘀哒，全世界儿童是一家。”也许在孩子的心里，永远都是快乐。在这样的歌声里，宁霜已经在网上消失好几天了，小店的门也关了。不聊天的深夜，心里空空的，便走到街上，空气中浸润着轻幽的芬芳，月光下，桐花在轻轻飘落，声音若有若无，姿态令人心痛。“nbzs,xlmmsn”忽然接到了她的留言，“什么意思？”“猜。”我怔了半天，问“这些天你去哪了？”“小妺腿摔伤了，我在医院陪她，现在好些了。”“为什么发字母呢”“不方便说的密码，告诉你前一句：你不在时——”“心里面满思念”我顺口而出，她摇头，“不对，是心里面没思念。”我笑笑，也不去回驳，一朵桐花旋旎着落在手心，有股淡淡的温暖涌过。“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她淡淡地说，“为什么？”“小店的生意不景气，小妺摔伤了腿，父母也有病，我想找个地方去打工，挣更多的钱照顾他们。”我不禁无言，“还会记得我么？”“会，说不定下一个花落时节还会回到这里。” 　　桐花落尽的时候，夏天还没有到，朝来暮去的凉风让人有秋天的感觉。对面的小店已换了主人，是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儿，店里原来那些精巧的饰品被一台台电脑所替代，女孩儿从来不早起，小店上午也不开门，只是通宵都亮着灯，里面不时传出电子游戏的喧闹声，但我仍会坐在阁楼的窗前，看清霜覆檐，待油桐花落......
[ 本帖最后由 凌云昕 于 2012-6-15 08: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