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

　　每年霜冻之前，大姑都会托她们村里来镇上办事的人捎话给我父亲，让我父亲赶着车去她家拉白菜。
　　中午吃过饭，父亲饮了他的枣红马，套上地排车，跟爷爷奶奶通报一声就出发了。后面的风还送来母亲的一句叮咛：早点回来，可别喝酒......
　　父亲跳上马车，甩了个响鞭，枣红马一溜小跑起来。
　　晚饭上了桌，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父亲还没来，那时的小镇还很静，侧耳细听没有车轮驶来的声音。我和母亲先是在大门口张望，后来又去了胡同口，不知不觉上了大公路。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远地拱形的西大桥上走下来了一个人牵着一匹马一辆车，母亲说：那是你爸爸，我瞅着那走路架势像！说完，我母亲亮着嗓子像远处喊了声我的乳名，我父亲应了一声。
　　我父亲笑咪咪地对我说：你看你姑姑送咱这么一大车白菜呢！
　　母亲说：你赶着车，家里人都不放心，你不知道早点来？
　　父亲说：非要管饭管酒。
　　父亲把我抱到车上，满车白菜清新的香味，还有泥土的味道就那么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白菜拉回家，我爷爷指挥者一大家人把白菜码在北墙根里向阳的地方，白菜根朝外晒几天，防止霉烂。留够吃几天的，其余的再一篮篮子下到窨子里去。
　　那时候没有反季节蔬菜，冬天除了白菜就是萝卜。萝卜的味道有点怪，总不如白菜招人待见。于是乎饭桌上天天是白菜，竟然也吃不够。因为白菜有多种吃法，可以放上五花肉和干辣椒速炒；也可以放上粉皮、炸肉、豆腐倒点水炖汤；菜心可以只撒上盐倒上醋凉拌；老叶子可以剁碎了放上油葱花面粉烙闲食饼子；白菜帮子可以腌咸菜；还有一种最美的吃法，就是包水饺，炉子跟前的花盆里母亲种的蒜苗已经郁郁葱葱，母亲拿刀割了去，把蒜苗切细跟切好的白菜猪肉馅这么一搭，那味道觉得比应时中韭菜馅的水饺还要鲜美。
　　慢慢的冬天的菜摊上已经无所不有了，我买菜的时候，还是会喜欢买上一颗大白菜，家里也一直没有断了白菜。家里放暖气的时候，我种了两盆蒜苗。冬至这天，我在家包的白菜青蒜猪肉馅的饺子，儿子咬了一口说：嗯，好吃！问我啥馅的，我说白菜猪肉另外加了少许蒜苗。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白菜为什么这么一直受欢迎，还因为它的柔和包容吧？
　　那些香味独特、霸道的菜，因为喧宾夺主才会备受冷落。白菜的质朴就像大众一样不卑也不亢，看似默默无闻，却谁也无法将它忽视。
　　想起齐白石的一个典故，说齐白石卖画攒了许多金条。一个冬天听到街上有人吆喝卖白菜，齐白石立刻画了一张白菜，就拿着这张白菜图出了门。卖白菜的一看，出来一个小老头，白胡子白头发戴着圆眼睛，目光一眨不眨的瞅着白菜就过来了，一看就是十分想吃的样子。齐白石从身后拿出白菜图，说：我用这一幅画换你一车白菜中不？卖白菜的汉子大怒：咦！你咋想滴捏么美呢？你用一颗假白菜换俺一车真白菜，俺要不是看着你恁么大年纪，俺早给你一脚踹上了，你说大冷的天，你这不是给俺捣乱吗？齐白石遮脸而去。
　　我要是那个卖白菜的人，我也不会换给他吧，我只认识五谷杂粮白菜萝卜，只承认这沉甸甸水灵灵车载斗量的实在。那些会像风一样刮来乱了我们心智的暴利，我们不要也罢。白菜依旧还是白菜，在冬天里深绿浅碧的白菜，被从各个菜摊上带回我们各自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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