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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父亲尚能出门望

2020-09-24叙事散文meng20042004200
以前,父亲经常给我们讲他上中学时的情景,他说那时身体棒极了,每次学校举行运动会或越野赛,都会获得冠军。因为跑得快,同学送了一个绰号,叫“飞毛腿”。因为跑得快,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和省里的长跑比赛呢!这是父亲的荣耀,让他多年念念不忘。他每次讲
  以前,父亲经常给我们讲他上中学时的情景,他说那时身体棒极了,每次学校举行运动会或越野赛,都会获得冠军。因为跑得快,同学送了一个绰号,叫“飞毛腿”。因为跑得快,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和省里的长跑比赛呢!这是父亲的荣耀,让他多年念念不忘。他每次讲这些的时候,都会兴奋得眉飞色舞,并拿出老得发黄的奖状给我们看。我们也在他的讲述里兴奋着,面对奖状上模糊的字迹,心里每每生出无比的崇拜。
  在日渐长大的岁月里,我曾无数次目睹父亲“飞毛腿”的功力。我四岁的那年冬天,忽然得了急性病,浑身抽搐不止,家里穷,没有自行车,正在拌猪草的父亲撂下手里的活,抱起我就往医院跑。我好像昏迷了,晕晕乎乎的,只觉得两耳生风,还有频繁急促的步履敲打着耳鼓。医生说我得了急性脑炎,打了针,病情很快平稳了。后来赶到的母亲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庆幸地说:“幸亏你爸跑得快,要是来晚了,会落下后遗症的。”我扭头看父亲,他正在攥着袄袖擦拭额头的汗珠,胸口还在一起一伏地喘息不止。事后他开玩笑地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如果以这样的速度比赛,在省里也能得第一名了。
  12岁那年,父亲送我去城里读初中,我再次见识了父亲跑步的功力。那时,交通极不便利,要先步行10里到镇上,然后再从镇上乘坐去城里的摩托大篷三轮车。可是,老牛一样的三轮车在半路“罢工”了,怎么也启动不起来,司机说是发动机坏了,退了钱,让我们各想门路。我们焦急地等待着,一次次拦截进城的车辆,都没有成功。眼看日头偏西了,又西沉了,父亲再也沉不住气,他担心误了报到时间,误了我的上学机会,于是想出一个计策,他要跑着进城去,先为我报到,让我沿着公路一直向前走,走到20里远处路旁有工厂有烟囱的地方便是县城,叮嘱我一到县城边上就停下来,在公路南边等他,他报到后会到那里接我。叮嘱两遍之后,他就背起包袱,飞也似地往前方跑去。我一路胆战心惊,走一阵跑一阵,离县城大约还有几里的时候,我在薄暮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着我跑来,是父亲,我的眼泪不由扑簌簌掉落,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他跑得真快啊,来回的路程,得有三十里吧,不大一会儿就跑回来了。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赶路,是爱的张力让他加快了速度,如疾飞的弓箭,翩然而走,又翩然而至。
  考上大学后,每次离家,他必到车站送我,替我扛着行李,健步如飞,跑着去车上占座,车启动后,又快速追着车奔跑。每次放假回来,他也必到车站接我,见我乘坐的车子驶来,就飞快地跑到车门前,接过我的行李,迎我回家。毕业后,我到城里工作,他每月都要来城里一次,扛着我的煤气罐下楼,灌满液化气后,再背不弯腿不软地扛到六楼来。他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永远洋溢着运动健将的范儿,只要我有事需要他奔跑,他总会大步流星地冲到前面。他用太多次这样的行为,让我坚信他的奔跑能力永不会减弱,直到他60岁。
  60岁那年的冬天,他忽然得了脑血管病,住院25天。出院时,可以口齿不清地说话了,但右腿依然麻木无力,没有知觉,走路主要依靠左腿,右腿不听使唤地在后面拖着。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无法将口齿不清、走路困难的他与原来的运动健将联在一起,我拿出他发黄的奖状一遍遍地审视抚摸,希望以此唤回他当年的风采,我哭着问医生还有没有好的康复办法,如果有,我即使倾尽所有、倾家荡产也愿意,可医生说已经尽力了,除了多做康复运动外,没有太好的办法。
  我跟医生学了一套按摩方法,每到周末就回家给他做按摩,按摩后再搀扶他去庭院和村子里走走。我渴望他有一天能奇迹般地好起来,能再如以前那样奔跑,用奔跑的方式表达对我的爱。可是总不见好转,他走路总是颤颤巍巍,自己没有信心独自行走,唯恐摔倒。可是有一个时刻他一定要走出家门的,那就是周日下午,我返回城里的时候,他一定要去门外送我。
  我惧怕这样的时刻,难以安然地离开,往往是走到很远,回头望时,他还倚在门口的树上张望。我大声对他喊“回去吧,别着凉”,他似乎听不到,依然朝着我的方向凝望。拐弯后,看不到他了,我强忍的眼泪会如决堤的江河,狂泄不止。
  这样的送行于我是痛苦,更是压力,总让我想起他健步如飞的往昔,总让我后悔自己没有先知先觉,没有早些带他去医院检查,把那个可恶的病魔抑制扼杀。如果没有这场病,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把我所有的行囊都背在身上,送到进城的车上,跑着为我占座。可是,如今,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送我,让我踏上旅程,甚至走到城里后,仍然不能释怀。
  又到冬天。我劝父亲以后不要出门送我了,外面太冷,对他的身体不利,可他不听。我劝不下,就委托母亲劝他。母亲说“就让他送吧,他说不能像以前那样送你去车站了,就出门送送吧。这是他唯一能够爱你的方式。”
  从此,我走时不再哭泣,而是心情愉悦地离开,因为我感觉到在父亲的凝望里离开,和他以前奔跑着送我,同样幸福。
  我也不再在愧疚难过的心情中消费精力,不再垂泪枯坐着幻想他能康复,我把精力和心情都用于做该做的事情。我跟医生学了新的按摩手法,给他买来了按摩椅、按摩床,搜集一切对他有利的医学信息,我把这些送给他,以让他的身体能保持出门送我的状态。只要他能出门望,他的爱就在,他的心就安,他的灵魂就能随着我的脚步继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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