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从前，妈妈经常这样抱怨父亲：“你爸是个粗心人，懒得很呢，你们姊妹五个小的时候，一个挨一个的，像开幼儿园，我忙得没日没夜的，他连一个尿片也没帮着洗过。”对于妈妈的话，我们都不赞同，因为在我们的眼里，爸爸既不粗心，也不懒惰，他对奶奶的照顾，细心得很呢。
　　奶奶是个苦命人，她26岁的时候，爷爷就撒手人寰，给她留下的财富，除了两间茅草屋外，还有两个儿子。叔叔十五岁时不幸溺水死去，爸爸就成了奶奶唯一的孩子。可以想见，奶奶对爸爸的疼爱有多深，奶奶把爸爸当成了生命的全部。而爸爸，从小就目睹奶奶所吃的苦，所受的罪，他把奶奶的爱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化作孝心，双倍偿还。
　　也许是多年守寡的缘故，奶奶的性格有些乖戾，每隔一段时期，就大发脾气，对妈妈横挑鼻子竖挑眼，搞得妈妈窝囊不堪，委屈地落泪。每每这时，爸爸就像耐心的和事佬，先是满脸赔笑地劝慰妈妈，让妈妈不要和奶奶一般见识，更不要和奶奶动气，忍耐一阵就会风平浪静。把妈妈这边安抚好后，再去做奶奶的工作。在奶奶跟前，爸爸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变着戏法地讨取奶奶的欢心，等奶奶稍稍高兴了，就推出三轮车，带她去公园里遛弯，去牌坊街看古建筑，去东关买奶奶爱吃的麻糖。一番“旅游“之后，奶奶的心情就又恢复了晴朗。

　　细心的爸爸渐渐悟出了奶奶的心思，奶奶喜欢和他一起“旅游”，喜欢享受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光，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把全部的爱都给予她。于是爸爸一有空闲，就带奶奶外出。平时上班忙，就在晚上陪奶奶去附近广场散步，教奶奶打太极拳；周末时间充足，就走得远一些，去城南五十里的地方看水库，去城北欣赏万亩荷塘，去200里外的菏泽看牡丹盛开，去更远的曲阜祭拜孔子。爸爸的陪伴驱散了奶奶的孤独，古怪的脾气得到了很大改变，十几年来，奶奶很少再对母亲发脾气，一家人一直和乐融融地相处。 　　随着奶奶年岁渐高，爸爸对奶奶的照料也更加细腻周到。奶奶身体很瘦，爸爸怕硬木椅子咯疼了奶奶，就买了两个质量上乘的海绵坐垫，一个放在餐厅的椅子上，一个放在奶奶卧室的椅子上。奶奶冬天手脚好发凉，爸爸托人从北京捎来了暖手炉和usb保温鞋，让奶奶的手脚得到了温暖的呵护。冬天，为了方便照顾奶奶的起居，爸爸在奶奶的卧室里支起一张小床，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节才搬离。在爸爸的悉心照料下，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心情也格外爽朗。我们兄妹一回家，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述爸爸的各种好，给她洗脸梳头，给她烫香蕉苹果，给她按摩颈椎，给她读《开心老年》。我们在奶奶的讲述里感受着她的幸福，也感动着爸爸的侠骨柔情。他的孝行，为我们指引着为人处世的正确方向。 　　让奶奶健康快乐，长命百岁，是爸爸最大的心愿。可是，今年夏初，奶奶摔断了双腿，让爸爸的心愿受到了重创。那是爸爸从奶奶小屋里搬走后不久，夜里，奶奶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爸爸正站在一条湍急的河边，随时都有可能被冲走，她快跑着去救爸爸，结果，就从床上掉了下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奶奶把梦境和现实合二为一了，足以见出她对爸爸的爱之深厚。奶奶离奇的讲述让爸爸心碎，他后悔得捶胸顿足，直说不该搬出去，他抱着奶奶痛哭不已，对医生说尽了好话，只要能让奶奶重新站起来，他愿倾尽所有，赔上老命伺候。可医生说，奶奶双腿粉碎性骨折，83岁的高龄，不能做手术了，只有回家静养。那一刻，爸爸老泪纵横，伴几声撕心裂肺的嘘唏长叹。 　　奶奶的后半生要以床为伴了，为了给奶奶创造舒适的环境，爸爸买来了充气床垫，根据奶奶的喜好，随时调整躺卧姿势。爸爸昼夜陪伴在奶奶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奶奶吃饭，一勺一勺地给奶奶喝奶，害怕烫着奶奶，他总要先伸出舌尖尝一尝，然后再慢慢送入奶奶口中。看着爸爸伺候奶奶的精细劲儿，我眼前幻化出“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温馨镜头，想起了《陈情表》里李密伺候祖母的感人情景：“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爸爸是新时代的李密啊！他在演绎着久病床前有孝子的传奇。 　　也许奶奶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她经常紧紧抓住爸爸的手，不舍得松开；爸爸一刻不在跟前，她就忍不住呼唤爸爸的小名。爸爸深谙奶奶对他的依赖和留恋有多深，他尽量不离开奶奶，解手也是趁奶奶睡熟了才去。妈妈害怕爸爸抗不了昼夜不息的操劳，想替爸爸分担一些责任，他却不肯：“她是我的娘亲，娘给的爱我来还，我欠娘的我加倍还。”他给奶奶洗尿布，洗沾了大便的衣服，他把尿布一片一片地晾晒在阳光下，干了再方方正正地迭好。看着爸爸佝偻着腰身为奶奶认真地做事，妈妈由衷地发出赞叹：“你爸这个人有一腔侠骨柔情，细心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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