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土地

哭泣的土地

自从那条公路从村子的旁边通过之后，村子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秋收的时候，人们草草地了乱完了自己的庄稼，就窝在家里打听各方面的消息。
旱地的最后一茬庄稼是苞谷。苞谷棒子都剥去好久了，杆子还在地里站着。瑟瑟的秋风吹过。绵绵的秋雨淋过。叶子一天天的发黑了，还是不见有人把它们弄家去。往年，可不是这样，农民，面对自己的庄稼，就象是面对自己的孩子，就是一根草，也要即时的收加家去。麦收一过，若是有几场好雨，人们立刻翻地。这样，一些杂草就被灼热的太阳晒死了，而且，来年的土地又松又软又肥。而今年，麦子都收完好长时间了。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洒在地里的麦粒又发芽了，并很快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好象新的一茬的庄稼。但还是没人理会，也没有人去把它们割下来贮藏。白天，只有几个放羊的老汉，赶了羊，自由地放牧。那些羊，也吃的非常的了草，东一嘴，西一口，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冬天的时候，嚼那些硬的扎嘴的黄草的痛苦滋味了。就象一个人，有了幸福的现在就会把过去忘记。就这样，秋分过了。寒露过了。霜降过了……，人们好象忘记了自己的土地，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农民似的。
其实，这看似平静的村子里，早就暗流涌动了。公路穿过村子，使一部分人失去了土地。这一部分人就开始眼巴巴地等补助款。而另一部分暂时还有土地的人，知道这一年过后，自己原有的土地肯定是保不住了，便不再怎么对自己曾经精耕细作过的土地上心了。草草地收拾完了庄稼，就再也不上地去打理。任杂草横生，任土地荒芜。
那些苞谷杆子，只到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还寂寞地的地里长着。人们连放一把火让它们变成草木灰的兴趣都没有。它们很纳闷，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今年是怎么了。庄稼人的地里，是不能长荒草的，否则，就要被人家笑话。苞谷杆子，是牛羊冬季最好的青贮饲料。但种过苞谷的土地，打理起来却十分的麻烦，那些苞谷的根，牢牢地扎在地里，要想除去它，就得用铁钩或是锄头一棵一棵的挖，这样就得费很大的力气。还得把地里的塑料薄膜一点一点的捡掉。这样，又得化费很大的功夫。往年，就是费天大的功夫，也是要做的，但今年是不一样的。谁知道到了明年，这一块地是谁家的。所以，就再也没有兴致去干这些活了。
这一年的冬天，村子很不象村子。这一块块的土地，更不象是庄稼人的土地。在杂草横生的地里，人们草草地育了冬水，甚至连地埂都没有堵好，就又回家去了。人们，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补偿款上去了。听上面说，一亩地补偿二万一千元钱。于是，在家的和不在家的所有的人，都精细的算自家或是别家应得或是不应得的钱数。女人们，早早地把自己在外打工的男人叫回来了。留守的老人，天天都聚焦到村子口的南墙下，议论分钱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在密谋，所有的人都在盘算。甚至，连刮过村子的风都是鬼鬼祟祟的。夜里，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集中在一起。把和自己想法一致的人拉成了同伙。后来，以新队长为首的一伙被称作“皇派”，以老队长为首的一伙被称作“土派”。“皇派”大多是年轻人，他们主张按原有人口（土地联包时的人口）分现剩的土地，按现有人口分补偿的钱款。主张“皇派”的人，是原有人口少，现有人口多。而主张“土派”的人是原有人口少，现有人口多。两派人派出代表，天天碰面商讨，但商讨的结果是双方各执一见，谁也不让谁半步。到了后来，甚至兄弟反目，妯娌为仇，大打出手。还在一个晚上的三点钟左右，主张“土派”的人，窜通了村子里的三十户人家，重新选举了他们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做他们的队长。第二天，天麻麻亮，熬了一夜的“土派”代表们，气势汹汹地跑去新队长的家里说：你这个卵子！老子们从此再也不认你了。从今天起老子们有了自己的主，想怎样分钱，就怎样分钱，你们赶快认输吧！那阵势，一点也不亚于三十年前的那一场运动。“皇派”的后生们，更是跳的八长高：操你妈个X！老子们就是不听你们的，看你们能怎样？那样又僵持了几天，谁也不让谁一步。于是，二派人马各二三十，雄纠纠，气昂昂地到乡政府去告状。乡政府也正为事情发愁，一时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被疯狂的村民们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一伙人，又到市里去告。到了市里，又不知道到哪里去告。看见了个律师事务所，就进入诉了一阵苦，交了一些钱回来了。
这时，已近春分了。春种马上要开始了。田埂上，小草都发芽了，它们有点慌张地望着远处的村子，望着还在板结的土地。甚至，小草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长错了地方。往年这个时候，谁家的地里不都是堆满了农家肥呢。土地，也早就被抖的又松又软了。
寂寞地土地，忧伤地望着村子里疯狂的人们。不知道这些在土地上操劳了一辈子的人们，到底要做什么？
乡政府的干部来过了。他们开始一家一户的登记核实人口，开始制定最为合适的分地、分钱方案。
但疯狂的人们已经红了眼。矛盾由分地分钱的事情，转向了平素里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并转化为一种仇恨。邻里之间，同门同族，人人刀戈相间，恶语相攻，个个都象注了鸡血一样的兴奋。村子里弥漫着一种可怕的暗流。
乡政府的干部最后制定的方案是：将土地和补偿一分为二。然后，由“皇派”和“土派”按各自的人数平均分配，但还是执行不下去。或是“皇派”人多地少，或是“土派”钱少人多。会一场又一场地开，架一场又一场吵。只有土地，一天天地寂寞着，一天天地荒芜着。
天暖了，风暖了，桃杏开花了。只有不识愁滋味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奔跑在那空荡荡地田野里。
[ 本帖最后由 文珺 于 2012-3-19 14: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