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菊香

悠悠菊香

　　昨夜梦里我赤脚走到奶奶的坟前，将一束白菊花放在奶奶的石碑前。一股幽幽的菊香飘进我的鼻子，我忙抬起头，奶奶的坟头开满了金黄、白色、红色的菊花，在菊花丛中似乎有奶奶慈祥的笑脸。我大喊“奶奶”，伸手去拉她，扑腾一声，摔倒在地，惊醒了。

　　想着奶奶慈祥的笑脸和奶奶温和的话语、回味着梦中的菊香，再也难入眠。

　　曾祖父和爷爷是医生，开了药铺。自家的地里种了很多药材。有白色的栀子花、紫色的柴胡花、……当然还有菊花。每当秋天奶奶会到田里和雇农一起摘菊花。她还用菊花泡茶，用菊花做菊花糕。每逢春节，病人来看病，奶奶就会端出她亲手做的菊花糕，让病人品尝。

　　爷爷是当地的名医，他的脚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结交的朋友也很多，其中有朋友是地下党。他们见爷爷同情穷人，便将共产党的书籍给爷爷看，给他讲共产党的事。爷爷更喜欢看医书，更喜欢与病人打交道，因此没有加入地下党。但是爷爷思想变化很大，自作主张将家里的田地卖了很多，给佃户减租，给穷人看病不收钱，将钱物捐给地下党。曾祖母大骂爷爷是败家子，不让爷爷管家里的经济。奶奶懂爷爷，悄悄的将自己的金银、玉石首饰让爷爷拿去。

　　解放后，全乡将凡是有佃户的地主关起来，然后绑在柱子上，让贫下中农去斗争。爷爷也被绑在柱子上。受苦的人们终于翻身做了主人，坝子里沸腾起来了，哭声、骂声、高呼声、打声一片。奶奶望着捆绑着的爷爷，急得脸如白菊一般。忽然几个佃农上前，给爷爷松绑，高声的说道：“我们不斗争明太先生。”接着很多人都高呼：“对，明太先生是好人，不斗争，让他回家。”

　　奶奶紧紧的抓住爷爷的手，说不出话。回到家里，奶奶给爷爷泡了菊花茶，给爷爷备了菊花糕。爷爷抓起奶奶那双白嫩如葱、飘逸着菊香的手说道：“今后，咱们不吃菊花糕、不喝菊花茶、也莫种花了。要自己种粮、种菜，你要受委屈了。”奶奶哽咽着点头。爷爷又说，“这样好，大家都好了。你莫担心，我有薄技在身，新中国也需要我”。

　　没有过多久，爷爷到医院上班。奶奶在家务农，以前做少奶奶的她很快学会了种菜和喂猪之类的农活。秋天到了，奶奶一边干农活，一边悄悄的望着山坡密匝匝的野菊花微笑，她将那一朵朵菊花藏在心里。

　　有了我们这些孙儿女们后，奶奶常常给我们讲花，讲得最多的就是菊花。她说道：“菊花好呀，虽然花开得迟，但是可以把它们的花晒干后泡茶和做糕点，清热解毒。放在家里那种药香真好闻。”

　　在奶奶的熏陶下，我和妹妹也很爱花。我家后院有一块菜地，在奶奶的指点下，我们在地里种了很多花。花种得越来越多，挤占了蔬菜的位置。奶奶让妈妈干脆将那块地腾出来，做我们的花园。我们欢呼，奶奶也和我们一起微笑。

　　我们在地里尽情的种花栽草，当然栽种得最多的是菊花。一当秋天，后院就开满了各色的菊花，五彩缤纷，落落大方，争奇斗艳。一阵风过，将菊香吹进我们的屋子里，满屋就溢满了菊香。奶奶如孩子一般贪婪的嗅着菊香，脸上发出奇异的光彩，青春失而复得了。

　　在菊花将要落英的时候，奶奶让我们将那些花瓣摘下来，放在簸箕里晒干。她对我们说道：“以前我有很多金银首饰、玉坠子、玉镯子，都让你爷爷拿走了，没有留下一丁点给你们。就用菊花给你们姐弟做一个香囊，挂在你们脖子上吧”。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遗憾、更多的是坚定，让年幼的我们难懂。我们高兴的将香囊挂在脖子上，一股幽香沁入心脾，菊香似乎浸入我们的血液中。

　　奶奶还教会了妈妈做菊花糕。春节到了，很多病人到家里来找父亲看病。奶奶让妈妈将水果、花生、饼干，还有自己做的菊花糕放在木质的茶盘里，端出去请他们吃。她告诫母亲，“逢年过节，病人到家里来了，一定要请他们喝茶、吃糖和糕点；遇到吃饭的时候，一定要请他们吃饭。莫嫌弃别人有病，医生家的人不怕。医生既为他们解除了病痛，他们也是医生的衣食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这个家。”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奶奶的话，我家四代医生，病人既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亲人。

　　秋天到了，后院的菊花越来越多，越开越娇艳，奶奶的背也越来越驼了，走路越来越微颤颤的。她坐在后院，秋日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满头银丝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慈祥安宁的微笑着。一手拿着一块青布，一手拿着针线，偶尔望望争艳的菊花，偶尔低头飞快的绣花（奶奶很早就白发了，但是年过八旬还能穿针引线）。我们围坐在奶奶身边，看着奶奶在青布上绣出鲜活的菊花。她用这些绣好菊花的青布，缝制了枕头，缝制了被子、缝制了衣服。

　　奶奶将那些被子、衣服、枕头放进一个黝黑的箱子里面。梅雨季节一过，她就让我们抬出箱子，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件件的摆在木板上，让阳光暴晒。那些菊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们不喜欢奶奶将美丽的菊花绣在青布上。但是奶奶说好看，她面带微笑的抚摸那些菊花，说道：“你爷爷也很喜欢菊花，唉，他已经先走十年了。”眼里露出一种我们看不懂的柔情。

　　在一个菊花盛开的季节里，奶奶到后院看菊花，摔倒在菊花丛里。

　　在外求学的我赶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躺进了棺材，身上穿着那些绣了菊花的青布衣裳，头上枕的是绣了两朵菊花的青布枕头，他们正在给她盖绣了菊花的青布被子。

　　我望着奶奶锈的菊花，和被一片青色包裹的奶奶。哭着跑到后院，从地里摘下很多很多的菊花，放在奶奶的身上，放进奶奶的棺材里。那一刻我似乎看见奶奶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握住放在枕边的菊花香囊，闻着悠悠的菊香，菊香里有奶奶温和善良的气息、有奶奶宽厚仁慈的微笑、还有奶奶循循善诱的教诲……这些味道会永远伴随着我。我还要将这飘荡着悠悠菊香的菊花香囊留给我的儿子、我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