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与星光

　　夜风呼啸，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应和着的声音：风狂了。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似乎也应和着这天地间的激动，执意要出门去。在嘉陵江边的堤上走了一走，发现这天寒风狂之夜的好处，就是这蜿蜒十里白玉栏杆的江堤上，再没有什么散步的人。 　　我下了高高的石级走过一段土路来到江边，看见那只渡船停泊在水中，在黑暗天光下显示出一堵墙的阴影。江堤上的路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还要亮，使得船在暗夜里仍然显出它的轮廓。在灯光下更加白亮的芦苇，于广场音乐中静默了，然而一阵疾风从这江滩土地经过，苇叶发出莫名的刀剑之声，像是一种大激越，大欢喜，那铮铮之韵正与空中呼号的风声相应和，簌簌有声，摇摆不止的苇子群，倒显出一种生命的气象，一种活跃的姿态，使人忘记了它本身那种满身雪色的颓势。 　　我的神思很快就在这熟悉的寂寞时光之中，进入了自己的内心。我在想一件我几乎已经决定放弃思考的问题：命运。在我的青春回眸的文章中，我用什么给自己的灵魂定位呢？那里有的是摧毁了意志的命运感，还是充满了主宰命运的意志？那些尖锐地呼啸着的文字里，不但有我的，也有我所了解的人们的灵魂和生活。在用文字说出内心隐秘的时候，我的情感从自身出发，但未必归于狭隘的自我：这是一个写作者起码的操守。相对于我此刻的怀想，此刻的平和，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灵魂生活，也许只是一道致命的激流，一段华彩的乐章，一道突然的阳光。 　　一条大江，在行进之中，有多少洄涡，然而它终将开拓自己宽广的航道。 　　关于命运，其实我都已经想不明白了。既然是命运，那就是不可思考的。天意高难问。我不是神，我应当凭理智生活。我不会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天真地相信《俄底浦斯王》的命运预言。舍弃自我、随波逐流是可耻的。我再一次意识到了经典的悖论。如果殊死抵抗的人，最终也将沦入不可更改的悲剧命运，那么早早放弃抵抗的人，就只能毫无风骨地认命。 　　我不可能想清楚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年的岁首，到这一年的岁末，对于命运，我没有一句话好说。生活都已经如此了。人不过是上帝的一个棋子。除了上帝，没有人不犯错，因此也就无所谓罪过。我的罪过是什么？是轻信，是驯顺，还是反抗？ 　　一个被命运诅咒了的女人！我想起一个电影《无极》。一个女人是否能够拥有自己的所爱？除了那些被命运诅咒了的女人，女人都有拥有爱的权利，但结果是大多数女人只能拥有爱的悲剧。何谓爱的拥有？两个人各自进入梦乡，是不是还能够属于对方？两个人各自奔忙的时候，是否还能够属于对方？我是否可以说，上帝留给人们相爱的时间是十分有限的，为了追求那些神圣时刻，有的人终生都在为之奋斗，有的人终生都与之无缘。 　　当你得不到你之所爱时，是因为上天为你准备了另一份更好的爱。门当户对的爱，是男女之间的相互征服，并不是爱情的保证。我幻想一种爱情是“不移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心甘情愿的奉献。如果上帝对我多一些怜悯，如果我们彼此多一些怜悯，我也不会有那么多年的黑暗生活。我在秋天的泸沽湖边，想到四句诗，其实也是对于命运的理解了：“海上生明月，泸沽湖上吟。东西不相见，日月不同行。” 　　我天生就不是一个能够等待上帝施舍的人。我对着夜色中的白芦苇笑了。路边的三叶草，在夜色中仍然是绿沉沉的。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个性。我所受的教育，导致了我的弱点。我早有自知。只是多年的磨折，将种种自负磨掉了。当我陷入一个难以置信的梦中，种种局限就浮现出来，使我长夜不安。 　　那些听上去被撼动了的芦苇杆，像是一些新鲜的朋友，在向我发出神秘的生命信息。我的心被星星般遥远而纯净的喜悦充满。内心的恬淡柔情，让我明白我不需要什么急切的表白：我想说的话，时光已经替我表达，曾经的激越情绪已经替我表达。波谲云诡的想象，生命的甜蜜与折腾，都已经成为过去。我已经被命运折腾够了，我此刻在黑暗中，在自我中，看到的是静穆的自然，是平和与充实。 　　星星在天上，有它自己的自信和快乐。脚下的卵石路，像一条宽宽的发线，而整个草滩，就像一个人的头颅，或者一个人灵魂的星空图。 　　对于命运，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我想，站在高处看待自己的命运，也许能够发现上帝的意旨。一个局外人，是没有灾难感的。从我了解自己的命运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个替身，一个寄居者，一个凌空蹈虚的人。 　　惊觉自己那种局外人的感觉，也让我看清了自己被时间还原为女人的可能，被时间改造为女人的一切：获得或者丧失。一个人随着时间向前走的时候，一起到来的不仅是白昼，更多的是你无法掌控的黑夜。没有完美，没有终局，只有最初与最好的梦：
　
　　有没有一种爱，像星光一般，让我长夜仰望？ 　　有没有一个人，像露珠一样，让我双眼闪亮？ 　　　　　　　　　　　　　　　　　　　　　　　　　　　　　　　　　（２０１３，１）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3-1-15 17: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