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烟雨

　　　廖无人迹的山林里，掩映着粉墙红瓦的度假村。我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休养、写作，早上起来，发现外面下起了春雨。想起前番夜读的诗句：“水边山，云畔水，新出烟林……”，禁不住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这里还充溢着浓厚的颓腐之气，经冬的草虫独来独往，穴洞之内偷自安生。仅几天的日月轮回，便“喜泥润，燕归南浦”，花香之气漫烟缕了。俏丽的紫云英垂下紫韵，低矮的蒲公英探出花盘，朴实的荠菜花风中摇曳，就连无名的小米粒花，也毫不显弱地绽出花蕾，青草，碧树，新芽，玲珑剔透，令人目不暇接。
　　一阵清脆的鸟鸣从空而落，扰乱短暂的思绪，望着山头笼罩的雨幕，不由欣赏起这早春的雨来。一开始，雨下得很小，像天空洒下的薄霭，然而不久便洋洋洒洒起来。是那杏花开时常下的杏花雨。早春的雨，有一点儿清凉，清风带雨，斜斜欲飞，果真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人置其中，别有一种轻凉柔美的感觉。想，天气和暖，杨柳吐青、杏花盛开的时节，细雨蒙蒙，挟着杏花的芬芳，衣衫袂袂，渐沾渐湿，伴着轻风细细雨，悠然徜徉春色里，欣赏这杏花天影，百鸟啼鸣，是何等的惬意。这原本的明眸流睇之美，如今罩上了雨雾缭绕的神秘，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莫不是出自春天的手笔。这样的一种景致，难免教人动情动心。
　　蒙山的雨，是花香浸润过的雨，蒙山的风，是花香浸润过的风，烟雨隐没了万壑的耸峻，空山流转着脆鸣的鸟语，使山林绿意更浓，空气更加纯净。我沐着春雨，举伞信步向山林走去。山路修葺的规整扎实，一桥一柱，一石一阶，无不曲折逶迤，有力地利用着山崖的走势。沿着台阶，行至穹形桥上，依偎栏杆俯瞰桥下的深涧，一块巨形的岩石形成了平展的坡面，传说是王禅看戏的地方，又说八仙喝酒的场所，名曰戏台石。细观，果如一个旧式的舞台，只差霓装的仙女扬起水袖，台前幕后吹起丝竹管乐。如今，戏台石被已山溪占领，就像浮于涧中的一片荷叶，四周卷曲，边缘棱起，水波如镜。这里没有山花的妩媚，没有瀑布的喧声，唯有清波打着浅弧的水花，淙淙铮铮，响声悠远，十分动听，形成水帘跌宕的美景。
　　雨无水不流，水亦是无雨不欢，两种情态之下，或汩汩淙淙，或声响交杂，方显雨中蒙山的厚重磅礴。雨中的水声，从山涧幽谷传来，悠远潺缓，和雅清彻，有如梵音的美感，怪不得有乐曲取名《云水禅心》。曾在博客里听过，古筝婉转，如竹林扶疏，泉石相映，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抬起沉醉犹疑的目光，前方可见奇石横亘，鸟鸣涧中，悬崖绝壁，风光独绝。眼前的仙境，可谓配得上这幽谷中的梵音，而比这空中梵音更真切的，是响彻满山遍野的《沂蒙山小调》，曲调悠扬，歌声甜美，采用琵琶的独奏，一字一句，袅袅余音，打破了远方的寂静。这熟悉的歌声在蒙山响起，一定有着特殊的意味，其中的亲切不在言中，它唤起了人们对蒙山沂水的浓烈的乡情。
　　沉浸在蒙山的雨中，我用目光遍览，茫无目的，却又心身满足。一排绿影从眼前闪过，我惊讶了，原来是一蓬修竹，于雨中亭亭而立。竹为人类所喜之物，自宋代以来，被誉为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它的虚心而刚直，而被看作是高洁、正直的象征。很难想象，冬季寒冷的蒙山，会有这么一片挺拔常青的修竹。雨中的竹，更加葱笼，更加秀美，我心中赞叹不止，又是一番绝好境界。一声吆喝，划破了湿凉的空气，我转头，听见另一面山坡的呼朋引伴。有谁比我更早地进山赏雨呢？隐隐约约的远山，但见悬崖峭立，树木更幽，有松树、衫树，还有众多说不出来的树木，皆被被雨雾绕裹，像披上一层素白飘逸的绢纱。
　　这茂盛的修竹，这飘逸的森林，不一会便随着身影的移动，一步步隐入了桥西桥东，隐入了另一个岩石峭陡、古木斑驳的世界。继而，画面里出现了金黄的莲翘，长长的枝藤从灌木中伸展出来，一簇簇挂满了山崖，一坡连着一坡，开着融金辉煌的花朵。蓬勃的生命，构成了山野诗般的绚丽。我知道，蒙山的春天不乏山花烂漫。这烂漫的山花，正好让绷紧的心弦，可以自如地放松下来，缓慢徜徉，浏览欣赏，获取修养心身的享受，体会深邃精妙之感。孔子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话深有道理。不论山有多高，都是以人为尊。人在山上，山在脚下，方知“小鲁、小天下”。物像如此，心境亦然。
　　雨落蒙山，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不急不躁地下着，落向山林、山涧，盘枝儿花上，给山南的春、山北的春，统统笼罩上一层薄纱，使绯红的春色，更加缥缈迷离。雨，把森林和道路糅在了一起，把山花和岩石糅在了一起，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雨，润泽着新生的绿叶，清洗着凡世的埃尘，使蒙山的景色，更重了几分高深莫测，更添了几分悠远的惬意。一路停停歇歇，攀攀爬爬，不知不觉，发现身旁新添了无数的伞花：桃红，碧绿，天蓝，云紫……若春雨蒙山里的朵朵奇葩。我蹲下身来，仰起角度，随机拍下云霭缭绕的画面。雨滴落下来，我感觉到眼睫上的凉意。湿漉漉的一滴，瞬间渗入干涸的心底。
　　最为美好的，是从山上归来的意外遇见——几棵含苞欲放的玉兰，紫、白各有两株，大朵的玉兰兀立枝干，仿佛那不是花朵，而是落在枝头上的白鸟、紫鸟，只因春光的无限，才驻足敛翅停止飞翔，栖息枝间，单等季节一过，它才倏地一下飞离枝头。而现在，它们也被细雨笼罩起来，如同素装淡裹的仙女，端着盛满琼浆的紫玉花樽，千杯万盏地敬献给春天，献给前来踏春郊游的人们。洁白的玉兰，雍容华贵，紫色的玉兰，碧枝高悬，俨然一幅“玉棠富贵”的画面，宁静，淡泊，致远，给人美好的想像。
　　蒙山的春雨，来得悄然，走的也无声无息，就当我欣赏玉兰花树之时，一道明媚的霞光跃出云端，只剩洁白的薄纱环绕低处的山腰，形成了它唯一优美的余韵。河流变得澄明透澈，浑浊的空气被冲洗的清香怡人，阳光升腾出千万缕暖意，像一束束饱满的野花，扑啦啦开放，将天地映照的绚丽迷人。只是那雨，仿佛从没有下过。再看远处的景致，杨柳和风，山桃润红，杏花粉白，棠梨似玉，风一吹，花瓣胜雪……
　　这时的蒙山，不再是一个人的蒙山，僻静的棠梨树下，悬索桥旁，游人摩肩接踵，开始了新的攀登。当人们远离自然，涌向城市之后，寂寞的便不再是山中的风景。“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此时此刻，诗人柳宗元的诗句，正印证了游人的回归若渴。一张一弛，劳逸结合，从来都是文王武帝治国的方法，何况我们黎民百姓？等旅途结束，不妨再继续“晓耕翻露草”，“晨兴理荒废”的日程。千幢山影之中，我仿佛听见新的登山杖上，又一轮笃笃行进的跫声。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3-3-25 06: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