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看到她，她没看到我，我在车上，她在车下，我坐车，她骑车。她穿着简约素雅的衣服，沉静而圣洁的面孔上透着些许沧桑的颜色。我们相向而行，她从我的车前飘然而过，留给我的是二十年前的回忆。当我用笔接触她时，我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我担心我笨拙的笔不能呈现出她原有的端庄，文雅和质朴。 二十年前，她大学毕业，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飘落到我所在的一处乡镇中学，成为一名语文老师。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夏天的一个午后，在空旷的校园里，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简单宽松的束在白底兰花的长裙里面，裙角随风摆动，婀娜飘逸，柔顺的秀发随意扎在脑后，明净的额头，光洁的脸庞，浅浅的微笑荡起两个醉人的酒窝。她迎面向我走来，轻声和我打着招呼。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在教室，操场或者办公室，平凡的校园内忽然清爽了许多。 后来，她的身边出现一个英俊帅气的大男孩。听同事说，他是她的高中同学，家境非常贫困，高考落榜后因无力复读在一家企业做临时工。他和她相比，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都有很大的差距。她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唯一的哥哥也是大学毕业在城里的机关单位供要职，全家人都是铁饭碗，搁在以前，她可是大户人家千金的位置。正因为如此，她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俩的交往。但是我仍然看到她们经常并肩走在一起，边说边笑，她开心的样子像是天下最幸福的公主。最终，她还是不顾家里的反对和他结合在一起。他们举行了最最简单的婚礼，新娘没穿婚纱，新郎也没有礼服。新房是一间单身职工宿舍，家具是一台十四寸的电视，一对廉价的沙发，还有一张用木板拼凑的双人床，这便是他们家的全部！“吃不相同饱相同，床不相同睡相同”，两颗年轻的心定是体会了生活中最简单朴素的道理。 结婚半年以后，他应聘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企业做销售员。他不失时机的抓住机会，每天起早贪黑跑市场，千方百计挖掘客户。为了开拓市场，推销产品，他经常一连几个月奔波在他乡异地。脚上的皮鞋磨透了底，他舍不得花钱买新鞋，用鞋垫不停的换着当鞋底。饿了从路边的小饭铺里买几个烧饼或者包子，菜都舍不得吃。晚上选择最便宜的旅馆住宿，因为不能洗澡，回到家里时经常是一身的酸臭气。 累并快乐着，是他那时的心情。虽然劳累辛苦，但他总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每天他都精神焕发，信心百倍而又迫不及待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他把希望寄托于每个太阳升起的日子！在他的心中有一个梦想：他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给她一个幸福的归宿。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他的销售业绩在部里排到第一位，他也因此获得丰厚的经济收入，他不但买了汽车，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在同事羡慕的眼光里，他把她从乡镇接到城市，在城里一所实验学校做老师，这时他们的儿子已经两岁。随着阅历的增长，他逐渐成为公司营销部的业务骨干，既有驰骋商场骁勇善战之大略，更富有圆通机智处人治事之能术。二十九岁时，他踌躇满志的走上了营销部长的位置。回首往事，曾经的困难和贫穷已经过去，幸福刚刚开始。 无论是在乡镇还是在城市，她一如既往的享受生活的波澜不惊。城市流淌的人群中有她骑车上班的身影，教室里有她抑扬顿挫的读书声，阳光明媚的周末或者假期她领着孩子去公园或者湖边玩耍，享受人间至爱的母子亲情。 人生如同戏剧，但是在人生的戏剧里，最富有智慧与最精明的人，对于下一幕的大事如何，也是茫然无知。正如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等待她的下一幕竟是生活的地狱。二000年九月的一天，他开车出差，在返回的途中遭遇车祸而身亡。我不能想象人世间最不幸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时，她如何承受心里的巨痛！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爱的人化为灰烬时，她又是如何泣血痛哭！ 在她一个人的岁月里，许多亲戚朋友前去给她说媒，希望她能重新接受一份感情，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可是她想都不想的拒绝。还有她的父母也是小心的一次次恳求她，让她试一试能不能再找一个。每次她都是沉默，最后扛不住时，她竟对父母说，求求你们，如果要让我活下去，就不要提这件事。我想，她痛着的心定是无处可逃，才说出这样令父母伤心的话。 十年过去了，她和儿子默默地生活在一起，她仍是骑车上班穿行在人群中，去教室里上课，给学生朗读。

　　下班回家做饭，拖地，洗衣服。走在路上她也会遇到熟人，然后停下脚步，和人聊许多无关紧要的事。生命中最幸福和最不幸的事情已经来过，今生再没有重要的事！ 漫长的岁月里，是什么支撑她那份执着的坚持？是爱，是对他永恒而忠贞不渝的爱。当白天的纷杂一一退去，黑夜的潮水把她淹没，所有的悲与痛化作泪水从她的眼里汹涌而出，再不要掩饰，没有人看得见，凄惨的情景里只有她自己，舔舐着永不愈合的伤口，经受着心中滴血的痛楚。她会喊着他的名字和他倾诉，释放着心中逃不掉的悲苦，他就在她的灵魂深处从未离去！ 那天和她相向而行，幸亏是我在车里，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情形，她迎面向我走来，我又该怎样给她问候？我想我必是不能问你好吗？我明明知道她不好。十年里，她心中的泪滴的出血似的痛，别人早已忘记，她的心里仍是冰天雪地，她怎么会好！ 曾经感动于罗密欧与朱丽叶，也感到于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千古传颂，动人心魂。她不是朱丽叶也不是祝英台，她是城市中兀自绽放的一道寂寞风景。春去春回的岁月中，静静守候着心中那份永恒的爱情。她知道当她孤独的离去时正是和他幸福相聚的那一刻，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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